第一卷 其六 鴨川十七條荷爾摩

集合場所是在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羅貝羅吧」的二樓,因為時間是下午三點,所以沒有事先安排座位,四個社團共四十人,每人各取一個坐墊,找自己喜歡的位子坐下來。我和蘆屋各自坐在會場的兩個角落,集合期間,視線一次都沒有交會過。

早良京子坐在蘆屋的後面,兩旁是松永和坂上。早良京子對我是怎麼樣的看法?那天的事,她又是如何告訴蘆屋的?她知不知道蘆屋來我住處痛扁我的事?滿心的疑問如泉水般湧現。但是,在蘆屋的強力戒護下,我玩沒有機會與她交談,也無法為那天的失態向她致歉。

集會時,由京大青龍會會長提出「第十七條」議案,正式決定舉行「鴨川十七條荷爾摩」。

接著發表「鴨川十七條荷爾摩」概要,亦即從暑假結束後的九月開始,比賽采淘汰賽的方式,進行每組各參加三戰的荷爾摩。依照這個方式,就是由新誕生的八組(四所大學×兩組)加入戰鬥。敗部隊伍在敗部之間自行排名,最後以三戰的戰績決定第一名到第八名的名名次。

集會最後,四位會長發表特別聲明,希望這次的「鴨川十七條荷爾摩」只是特殊形態,從明年起能恢複原來的荷爾摩,他們在特地追加了這段發言後就散會了。

集會結束後,我在原地等跑去上廁所的高村。

「安倍,走吧!氣氛不太好。」

高村神情凝重地回來了。

「我在廁所聽到其他大學成員之間的談話,他們好像都很不爽這件事。」

我想也是,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對其他大學的人來說,這種事再麻煩不過了。他們沒有人想這樣,卻因為京大青龍會的提案,所以社團被迫一分為二。

「也難怪他們會生氣,看來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才是上上策。」

我站了起來,和高村匆匆離開了二樓。下樓梯時,高村的髮髻像另一種生物似的,在我面前搖來晃去。因為他剃了個乾淨的月代頭,所以走在三條大橋上時,都會有外國觀光客大叫「武士!」而找他一起照相,儼然變身為受歡迎的人物。

當我正從玄關旁的鞋櫃拿出鞋子時,阿菅學長從走廊前的布簾探出頭來說:

「安倍,過來過來。」

他從布簾縫隙向我招收,我只好讓高村先走,把鞋子放回鞋櫃後,走向阿菅學長。

在布簾的後面是廚房重地,一個老人坐在中央的鋼製大調理台前。

「店長,我帶安倍來了。」

阿菅學長把我拉到被稱為「店長」的男人面前。戴著白色廚師帽、圍著圍裙,正看著攤開在調理台上的賬本的老人,抬起了頭。

「他是平時很照顧我們的『貝羅貝羅吧』的店長。說起來,店長就像荷爾摩的裁判一樣,是我們的老前輩,參與荷爾摩將近五十年了。」

「嚴格來說是五十一年。」店長把黑框眼鏡放在賬本上,「啊,都過了這麼多年,我的數學還是很爛。」他把手指放在眼皮上轉圈子按摩著。

「店長在學生時代也玩過荷爾摩,畢業後繼承老家的居酒屋,一直在這個地方擔任『通告人』。」

「通告人?」

聽到這個生疏的名詞,我不由得反問。

「嗯,你們每次去吉田神社時,那些傢伙都會在那裡等你們吧?可是平常去的時候,卻什麼也沒有,那是因為我會事先把荷爾摩相關行程告訴店長,店長再去八坂神社做『通告』。京都地下有縱橫交錯的通道,稱為『龍穴』,那是以八坂神社為中心,連接所有神社的通道。那些傢伙就是在被通告的日子,經由龍穴出現在各個氏神社。我說的沒錯吧?店長。」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

店長又戴上眼鏡,合上賬本,把老舊的算盤壓在上面。

「你在八坂神社是如何傳達指示給那些傢伙的呢?可以告訴我了吧?」

「這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我還多知道一些你們不知道的用語。」

店長揚起嘴角,委婉地岔開了阿菅學長的追問。

我在一旁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心裡恍然大悟——哈,原來這裡是荷爾摩主帥經營的居酒屋啊!難怪我們可以動不動就在這裡舉辦宴會,或是像今天這樣,什麼東西都不點,簡直把這裡當成民眾活動中心使用。但我還是有一點想不通,那就是他找我來這裡做什麼?

「那麼,店長為什麼會突然想見安倍呢?你是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我的疑惑,阿菅學長把手搭在我肩上,適時提出了疑問。

「因為相隔五十年了。」

「咦?」

店長摘下廚師帽,小心撫平稀疏的頭髮之後,再把帽子戴上。

「那是我大三時的事了……我們同伴之間也是因為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引發紛爭,於是我帶頭強行提出第十七條的議案。這次的『第十七條』提案,還是繼那次之後的第一次,所以我想見見發起人的樣子。」

這段意想不到的話,聽得我和阿菅學長面面相覷。

「因為你的關係,我不得不免費提供場所,今後還得增加前往八坂的次數,真的是越來越忙啦!明年我就七十歲了,你們也替我想想嘛!」

被他銳利的目光狠狠一瞪,我和阿菅學長慌忙低下頭說:「對不起。」

「唉,算啦!我也沒資格說你們……不過,有件事你們要小心點。」店長突然壓低了聲調,「你們不覺得太簡單了嗎?」

「咦?」

我猛然抬起頭來,發現店長正直視著我。

「只要一個社團,而且只要其中五人贊成,其他大學就得遵從『第十七條』的規定,你們不覺得條件太簡單了嗎?」

沒錯,我也這麼想過。但是,門檻當然是越低越好,也因為這樣,我才會決定實行「第十七條」。

「也就是說……」店長用看不出已經七十歲的光滑指尖,咚咚敲了敲賬本的皮封面說,「你被設計了。」

「被設計了?被誰?」阿菅學長不安地問。

但是,店長只是眼神縹緲地看著阿菅學長,什麼也沒說。

我和阿菅學長沿著鴨川河岸一起騎自行車回家。離開「貝羅貝羅吧」後,阿菅學長一直滿臉困惑地思考著什麼。

到丸太町的十字路口時,阿菅學長突然問我:

「安倍,你以前見過店長嗎?」

「沒有,第一次。」

「我想也是……」

阿菅學長皺起眉頭,按了按蓋子已經脫落的自行車鈴。

「很奇怪,我從來沒有在店長面前提起過你的名字。因為怕引發什麼事端,所以也沒有告訴其他大學的會長是誰發起了『第十七條』的提案,甚至還交代過你們不要說出來,不是嗎?可是,今天店長卻突然叫我把你找來……」阿菅學長偏著頭,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但是很快又說,「總之,『第十七條』能順利提案通過,實在太好了。」他勉強擠出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

店長在廚房說的話搞得我們心裡七上八下,但是,我們彼此都沒有提及這件事。和阿菅學長道別之後,我騎向了自己的住處。

沒過多久,我就了解店長話中的意思了。

在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羅貝羅吧」宣告「第十七條」正式通過的第二天,我很快就體驗到了那句話的意思了——而且是刻骨銘心。

那是祗園祭宵山前三天的夜晚。

就跟一年前在這個鴨川河岸遇到早良京子的那天晚上一樣,我又躺在長椅上睡覺了。因為受不了連續五天的熱帶夜,我衝出了住處。直到現在,我屋裡還是沒裝空調,惟一仰賴的電風扇最近也完全起不了作用。躺在跟房裡差不了多少河岸濕氣中,我考慮著或許差不多該買台空調了。

這時候,傳來了奇妙的聲音。

乘風而來,拖著長長餘韻的聲音,乍聽之下很像是人的悲泣聲。我反射性地爬起來,環顧四周,河岸一片漆黑,不見半個人影。

與一年前的感覺多麼似曾相識啊!我在心中這麼喃喃念著,再度環視周圍。當然,隔壁長椅上並沒有嚶嚶哭泣的女生。

當我把眼睛轉向丸太町橋上時,視線頓時定住了。

在車子絡繹不絕、路燈煌煌照亮的丸太町橋正中央,有個奇怪的東西搖晃著。

我從長椅站起來,邊盯著那個東西,邊走向丸太町橋。跟人差不多大的黑影在橋上搖來晃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濃度明顯增加,剛才還可以看到背後的路燈柱子,現在已經被影子遮住看不見了。

一股莫名的不祥感覺湧上心頭,當我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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