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其四 處女荷爾摩

或許有些唐突,我想請各位回想一下「茶巾絞」這個點心。

大家應該知道,把蒸好或煮好的東西磨碎,用茶巾包起來扭擰,擰出來的上面有個絞痕的東西就是茶巾絞。這種點心散發著純樸的氣息,最常見的芋頭口味和栗子口味的。

請各位將大拇指和食指圍成一個圓,想像圍出來的大小正好可以塞進那個圓的茶巾絞。再把茶巾絞當成頭,想像下面連著一個差不多有四頭身長的身體。身高頂多二十厘米,除了頭部是茶巾絞外,其他地方都跟一般人類差不多。小鬼身上穿著及膝的破衣,還被風吹得啪噠啪噠作響。當然,那身破衣正是京大青龍會的代表色——藍色。

頭部的茶巾絞在臉中央留下了「扭絞處」的形狀,所以臉的正中央有個像是輕輕一捏捏出來的突出點。膚色是像甘薯切面的淺白色,沒有眼睛、鼻子。還會從突出的扭絞處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由它們吸入葡萄乾的樣子來看,那裡應該就是嘴巴,耳朵小歸小,還是以尖尖的形狀貼在臉的兩側。當然要有啦!不然就聽不見我們說的「鬼話」了。

好了,從剛才到現在,我到底啰啰嗦嗦地在說些什麼?

想必大家都已察覺,在心中暗想莫非……沒錯,茶巾絞的四頭身就是「它們」的模樣。

該如何稱呼它們,老實說,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沒辦法,因為它們自己也沒有報上名來。它們沒有用來說話的嘴巴,只會從扭絞處發出「咻咻」那種類似鳴叫的聲音。詳細記載荷爾摩所有內容的《荷爾摩相關備忘錄》,也只將它們記載為「那東西」。至於鬼和式神這類稱呼,是我們自己認為它們大概屬於那一類的東西而擅自取的名字。

如果有人問「鬼」和「式神」哪個稱呼比較適合,我會投鬼一票。雖然它們並沒有世人所說的鬼角,但如果真如高村所說,以前的人將看不見的東西稱為「隱」(On),因而從這樣的意義衍生出了「鬼」(Oni),那麼把它們稱為鬼,並沒有什麼不對。一般人也看不見式神,可是,拿它們與安倍晴明肖像旁那東西比較,模樣完全不同。

所以,權宜之計就是把它們稱為「鬼」吧!哦,不,為了避免跟所謂紅鬼、青鬼混淆,還是稱它們為「小鬼」吧!

我們之所以可以看到這些小鬼們(請容我立刻使用這個稱呼)的模樣,毋庸置疑,是在經歷過吉田神社的儀式之後。據阿菅學長說,小鬼們看到我們一絲不掛跳著舞的模樣,個個捧腹大笑,還笑得滾倒在地。當我們鑽過鳥居時,學長們就已經看到它們在神社境內肆無忌憚、飛揚跋扈的模樣了。阿菅學長說,因為它們看我們跳的舞蹈看得笑翻了,才會讓我們看見它們。是否必須跳到把那話兒裸露出來的程度,還有待商榷,但是根據傳說,躲在天之岩屋戶里的天照大神[1],也曾被外面喧鬧快樂跳著舞的樣子吸引,終於露了面,所以阿菅學長的說法應該不至於太離譜。

[1]天之岩屋戶是個大岩洞,傳說中是天照大神等神明居住地的入口。由於天照大神是太陽神,所以當她因生氣而躲在天之岩屋戶時,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們在吉田神社大跳白痴舞的那天前後,其他大學也各自舉行了世代交替儀式。根據古老傳說,儀式都是在離各大學最近的神社舉行。也就是說,京都產業大學在上賀茂神社、立命館大學在北野天滿宮、龍谷大學在伏見稻荷大社,順利完成了世代交替。傳說中沒有提到詳細內容。不過,據說都是各大學代代相傳的秘密儀式。「秘密儀式」雖然聽起來很了不起,但是,我猜內容八成跟我們在吉田神社所做的白痴勾當差不多。

對了,我的那東西,現在既未脫落也未腫脹。或許,吉田的神明看到我們跳的舞,也覺得還不錯吧!

染井吉野櫻在賀茂川兩岸描繪出桃色的雲霞,春天乘著徐徐微風到來,我也升上了二年級。

我眯起眼睛,看著翩翩飄落的櫻花花瓣捫心自問:這一年來,你到底做了什麼?被京大青龍會這個來歷不明的社團吸引,最後還跟臉像茶巾絞、不屬於這世間的一群傢伙攪合在一起。最重要的書都沒讀,生活水平一樣低落,跟早良京子之間的關係也毫無進展。

我將視線從櫻花移開,從河堤眺望賀茂川河面,高村正大口大口吃著櫻花糰子。在花朵盛開的櫻花樹下,兩個大男人孤寂地賞花——我不由得深深嘆口氣,輕輕拍落高村頭上的粉紅色花瓣。

對了,高村的頭髮留長了許多。

大概是從我去高村的住處吃壽喜燒那時候開始的吧!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一改入學以來的短髮,開始留起長頭髮。可能是體質的關係,長得比別人快,經過大約半年,當我驚覺時,頭髮已經快留到肩膀了。

「喂!高村。」

「啊?」高村一臉蠢相轉過頭來,春風吹起他的長髮,讓我幾乎看不到他的側面。

「你什麼時候才要剪頭髮?」

「沒有特別的時間。」

「不是啦!我剛才那是附加問句,表面上是疑問句,其實是叫你把頭髮剪了。」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留長了。帥吧?像不像土方歲三[1]?這就是惣發[2]吧?」

高村甚至露出自傲的表情,把拍打在臉上的頭髮塞到耳後,但是風一吹,又立刻恢複原狀。看到他那個樣子,我就有股衝動想當場扯光他的頭髮。

「就快開始啦!」剛才突然壓低聲音喃喃說著。

我不由得咽下準備好的攻擊話語,看著長發凌亂飛舞的高村。

「去年在上賀茂神社拿到菅原學長發的傳單時,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高村以縹緲的眼神仰望著天空。

「嗯,我也是。但是……就要開始了。」

[1]土方歲三是江戶末期的武士組織「新選組」的副長,以風流俊美聞名。

[2]惣(zǒng)發就是不剃髮,直接把頭髮留長後綁在頭頂上的男子髮型。

我緩緩點頭,仰望天空,雲被風吹得快速前進。

「差不多該走了。」

我站起來,高村也把糯米團著塞進嘴裡,跟著站了起來。

究竟是什麼要開始了呢?不用說,當然是「第五百代荷爾摩」。

如各位所知,經過吉田世代交替儀式後,我們正式成了京大青龍會第五百代成員。但是第五百代的傳承不只我們京大青龍會而已,巧的是,京產大、立命館大、龍谷大,也都經由世代交替的儀式誕生了第五百代的傳人。

京大青龍會第五百代、京產大玄武組第五百代、立命館白虎隊第五百代、;龍谷大Phoeni第五百代——顯然這個所謂的「第五百代」並沒有任何可信度。但是,不管怎麼樣,從現在起將持續兩年的「第五百代荷爾摩」,就要展開活動了。

我和高村現在就是要去吉田神社,接受活動開始前的訓練。

跟一年前一樣,一切始於葵祭的「路頭之儀」。

五月十五日,嫩綠耀眼,剛發芽的新葉散發著刺鼻的氣味。經過約兩個禮拜在吉田神社的訓練,我們帶那些傢伙直奔目的地。

沿著丸太町通前往京都御所的我們,腳邊跟著整整一千隻身穿藍色破衣的小傢伙。我們十個人因為顧慮周遭的目光,行動顯得謹慎小心,然而那些傢伙卻與我們成對比,簡直像要去遠足一樣興奮不已。

小鬼們喧鬧成這樣,卻沒有人察覺它們的存在。它們大搖大擺地穿梭在塞滿丸太町通的觀光客腳下,有時還會踩到某人的鞋子,但是被踩的人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沒人注意到腳邊有一千隻小鬼正在大遷移。如果被發現的話,可能會引起葵祭的觀光客一陣大恐慌——然而我們這樣的心裡,全是杞人憂天。我們順利來到京都御所的建禮門前,途中沒有任何觀光客發現。

時間是上午十點,為了看三十分鐘後的「路頭之儀」,御所周邊已經擠滿了人。阿菅學長獨自一人,站在離開人群稍遠的地方。

「喲,平安到達了啊!」

他眯起眼睛,環視全身僵硬到引人側目的我們。

「我們一路上都很擔心,怕會被誰發現。」

站在阿菅學長旁邊的三好兄弟之一摸著胸口說。

聽到「好好先生」三好兄弟說的話,似乎真的可以感覺到他們精神上的疲憊。善良人所說的話,可以讓人感覺到超乎語言所表達的真實感。不過,認識他們一年了,我卻還是分不出他們兩兄弟誰是誰。我想現在跟阿菅學長說話的應該是三好哥哥,但我沒什麼自信。這對雙胞胎就是這麼像,除了臉、身高和體型之外,連髮型也都一樣。

「亂成這樣,太難看了。」

阿菅學長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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