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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部還來不及回過神,淺緋已快速地走向杜榮。在廢屋的燭火中搖晃的長袖和服的身影,感覺是那麼地詭異。長長的袖口已經濕透,那是雨水造成的嗎?原本應該是什麼顏色的?紊亂皺摺的袖口被塵埃和血水染成一片污黑。一隻手毫不刻意地拿起一把被血水沾污,如匕首一般的刀刃,站在被懸吊在血泊中的男人身旁的少女,盈盈地笑著,那張笑容看起來是那麼地天真,這樣的畫面實在令人感到十分異常。
「這是妳……?為什麼?」式部話才說到一半,發現自己必須先救助杜榮才行。他想大步靠上前去,淺緋卻將匕首抵在杜榮的頸子上。
「不行!請不要靠過來,您如果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杜榮。」
式部猛然一驚,停下腳步。杜榮無助地抬起頭來,發出絕望的呻吟,淺緋同時改變了匕首的角度,毫不費力地往杜榮的肩口上一戳,杜榮張開他那已被劃裂的嘴,發出一陣慘叫。
式部也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叫,那是想要制止、想要問清楚理由,或者只是單純地感到驚愕的驚嘆聲交錯,意義不明的喊叫聲。淺緋看著晃動著身體的杜榮,再看看全身僵硬的式部,臉上露出了笑容:
「請您就這樣站在那邊,否則我就必須一口氣將杜榮給殺了,這麼一來,未免也太無趣了。」
妳在說什麼啊——式部正想這樣質問時,突然想通了。
「難道……志保也是被妳——」
關在本家後面的禁閉室嗎?
「……妳欺騙了馬頭夜叉!」
「將殺害志保、殺害英明的罪推給馬頭夜叉嗎?不是的,那是誤會,式部先生,因為我本來就是馬頭神啊!」
「妳——先把人放了再說,別再做——」
傻事式部還來不及說出口,淺緋又將插在杜榮肩口上的匕首用力一轉。杜榮晃動著身體,再度發出慘叫聲,一個反彈之勢使刀鋒露了出來,紅黑色的液體沿著刀鋒飛濺而出,噴在淺緋的和服上暈染開來。
「這是我的報酬。式部先生,倒是請您別說傻話了。」
淺緋說著微微地歪著頭。
「杜榮有罪,所以我可以殺他,因為我是解豸。」
「妳在說什麼?根本就沒有什麼解豸,妳有所誤解了。」
「就算你堅稱它不存在——」淺緋疑惑地看著式部。從她的模樣,式部了解到淺緋患了某種妄想症。
「是不存在,那只是人們想像中的怪物,是人們為了某些目的而編造出來的東西。解豸確實是被關在神領家的獨立房裡,但事情就只是這樣,妳也像是被關在那裡一樣,只是妳是守護,不是解豸。最重要的神社是空的,難怪妳會覺得自己就是解豸,但是——」
式部話還沒說完就被淺緋打斷了。她的臉上露出好像感到錯愕,又像是覺得很困惑的表情。
「我想誤解的是式部先生吧!大半的時間守護和解豸是各自存在的,但是不見得都是如此。聽說我就是解豸,因為我身體卜上有著記號,當我出生時大家立刻就分曉了。」
式部呆立在現場皺著眉頭——博史是不是確實說過這種事?是的,守護本來決定是由淺緋的姊姊淺黃擔任,當時淺黃才剛剛上任,然而淺緋出生之後人選突然就被變更了。有種說法是淺緋比較適合,或許是因為她身上的某個特徵造成的。神領家或許存在著成為守護的條件,然而這些條件未必會出現,所以才依循長女或三男的慣例而讓淺黃擔任守護,沒想到在淺黃就任守護之前,具有守護特徵的淺緋出生了,於是守護一職就強行被做了修正。
「……可是,那是當守護的條件,跟身為解豸是兩碼子事。」
「不過——」淺緋嘆了口氣:「有時候卻是同一回事,守護本來就是解豸的別名。式部先生聽說過流傳於關聯中古老的故事嗎?」
「——山裡面有鬼襲擊村人,修行者加以懲戒……」
淺緋露出微笑:
「那個鬼事實上是修行者的血親——事情就是這樣。」
式部瞪大了眼睛,他終於理解淺緋在說什麼了。
——附身在血緣上的怪物——安良曾說過此事。
並不是有鬼存在,而是有「襲擊村人的人」存在,人們稱之為「鬼」,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樣,那是個殺人「鬼」。修行者將之逮捕,使其發下誓約「不襲擊無罪之人」,也就是說神領家雖然受其支配,然而事實上這個鬼卻是與修行者同一血脈的異數,而神領家正是修行者的後裔。到目前為止,鬼一樣仍被深鎖在神領宅邸的深處。
「神領家既是修行者的血脈,同時也是人鬼的血脈的傳承……」
「就是這麼回事。」淺緋很滿意地笑著點點頭:「神領家有時候會生出像我這樣的人來,如果置之不理就會到村子裡殘殺無辜的人,所以必須將其關在宅院的深處。然而,神領家卻也想把家裡有鬼之子出生一事加以隱瞞,他們不想讓外界知道,所以把解豸稱為守護,假裝好像有一個叫解豸的惡鬼羅剎躲在宅邸的神社裡,並且有個負責看守的人在守護著一樣。事實上,惡鬼羅剎就棲息在看守者的身上。」
「惡鬼羅剎……」
「難道不是這樣嗎?」淺緋歪著頭:「我被教育成不準虐殺無罪之人。然而血腥味卻讓我感到舒暢,慘叫聲和臨終時的掙扎讓我感到愉悅,這看起來好像非常異常……難道不是嗎?」
「異常——那是絕對不會被接受的。」
「是這樣嗎?可是杜榮有罪,所以必須讓我殺了他,因為那是我應得的報酬。」
「妳說杜榮先生有什麼罪?」式部的語氣顯得有點粗暴,但是他了解淺緋指的是島上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縱使他有罪,但是可以就這樣制裁他嗎?妳有這種權利嗎?」
「當然有,因為我是解豸。」
「那是只有在這座島上才說得通的理由吧?妳並沒有這種權利!」
式部拉開嗓門大叫,淺緋似乎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那麼我該殺誰呢?如果我永遠都不能夠殺人的話,就沒有任何可以讓我愉悅之事了。」
「別傻了……」式部無奈地呻吟道。他終於理解,眼前這個有著少女外表的人是不折不扣的精神異常者,是如假包換的怪物。
「總之先把杜榮先生放下來,就算他有罪,妳也沒有這種權利。最重要的是,妳敢確定——他真的有罪嗎?」
「如果沒有確定,我是不會有裁決的。」淺緋真的很不悅地扭曲著臉:「制裁無罪之人是不被原諒的。」
式部內心湧起一股沉重的噁心感,他不知道淺緋心中有什麼樣的價值標準。但是他了解,對淺緋而言虐殺有罪之人是愉快的,而殘殺無罪之人是可憎的——怪物自有屬於怪物的法則。
杜榮發出求助的呻吟聲。他的嘴巴裂開,右邊的耳朵不見了,身上穿著的白衣長褲都被撕裂開來,沾染著血水。同樣被鮮血給沾污的臉,因為流下的淚水而顯得斑駁。
式部突然問產生一種痛楚的感覺,杜榮現在的樣子讓他不得不想起在相片上看到的志保的模樣。志保當時一定也像杜榮一樣地哀求著吧!地點同樣在這間廢屋當中,羽瀨川信夫也在同一個房間里遭到殺害。
「……為什麼是杜榮先生?」
「沒有其他符合的人。」淺緋乾脆地斷言道。淺緋手上的匕首在杜榮的胸口游移著。
「杜榮先生為什麼要——」
「這個嘛……」淺緋一樣漫不經心地回答:「因為我並不具有神通,所以不了解杜榮的想法,只是……我想他畢竟是想得得到家產吧!所以他想除掉成為障礙的英明和麻理。」
突然間,式部覺得很可笑。
「麻理?被殺的是志保吧!」他的嘴角很自然地歪曲了:「我要言明在先,屍體是羽瀨川志保的,絕對不是麻理。」
「啊……這麼說來,比對指紋的結果出來了?」
被淺緋突如其來的將了一軍,式部頓時大為驚愕。
「妳怎麼知道?」
「可不能小看明寬哦!」淺緋笑了:「式部先生一直都被島上的人所監視著。昨天夜裡,你突然跑到這裡來帶走一些東西對吧?然後第二天,你把包裹交給了宅配業者。圭吾通知我說島上的人是這樣報告的。明寬似乎難以判斷那是怎麼回事,但我認為一定是你找出志保的指紋,打算做比對吧?」
淺緋說完笑了。
「指紋比對的結果是一致的吧?我想那是當然的,本來從屍體身上的舊傷不就可以確認死者就是志保了嗎?光從屍體的模樣當然很難判別出來,但是若只是因為這樣就推測麻理也有同樣的傷,那就未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