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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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走到這個地步了——第二天,式部滿懷感慨地抬頭看著那道森嚴的長屋大門。之前曾經來過這裡一次,卻被人從玄關給趕了出去。當時式部還不知道這座島上發生過什麼事。

他來到玄關處,之前曾經見過的少女出現了。果然如博史所說,他已經打通關節,這一次式部在沒有任何阻撓的情況下被邀請入內。一腳踏進去,屋內的結構、布置比從屋外看起來還要來得莊嚴而肅穆。粗大的柱子和門框上裝飾用的橫木、兩側有著複雜雕刻的厚重格窗、擦得一塵不染的長廊……式部穿過走廊之後來到一間十畳寬,分隔為兩個房間的客廳。前面的廳房裡,一個五十幾歲,穿著和服的男人坐在裝飾著可能是宋朝畫作的山水畫的木板前面。

「客人來了!」少女通報了一聲,男人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從他的動作、嚴峻的表情或良好的身材及結實的體格看來,儼然是這座府邸的具體表徵。

式部被帶到末座。不消多時,一個中年女子送來了茶點,看起來也像是傭人。男人——神領明寬並沒有開口,所以式部也默不作聲。

「你是式部先生嗎?」

女人退下去之後,神領明寬終於開口了,是一個嘶啞混濁的聲音。

「前幾天你好像來這裡拜訪過?」

「是的,我前來府上拜訪是有事情想請教神領先生。神領先生認識一個叫羽瀨川志保的女性嗎?」

短暫的沉默。明寬那嚴峻的面容紋風不動,完全沒有任何錶情。

「我是來找她的。」

「那個女人死於意外。」

神領明寬的語氣像像豁出去了一樣。

「是——意外嗎?」

「在颱風天里遭到意外,我們是以意外來呈報的。至於是不是真的意外,那就要看警方調查的結果了。」

明寬的表情仍然一點變化都沒有。式部心想,明寬有意將志保的事當意外來處理,那麼這幾天警方那邊可能也會下這種結論吧!

「是有人將她殺害了,兇手可能還在島上。神領先生的意思是打算不理會這件事嗎?」

「我沒聽說她是被殺的,不過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話,警方應該會有這樣的結論。若真的是殺人事件那就一定會有兇手,不過追查兇手是警方的工作吧?」

「你——把她當成什麼了?」

式部感覺到自己全身在顫抖。

「她是被殺的,而且是被極其殘忍的手段給殺死的,如果你膽敢宣稱那是意外,那就請你告訴我她的屍體現在在什麼地方?只要把你藏起來的屍體給挖出來,是不是意外就一目了然了。」

式部不屑地說道,明寬一雙銳利的眼神頓時直接射向式部。

「確實是我安排將她埋葬的,但是那是我的好意,難道能任屍體就這一樣曝露在野外嗎?照道理說應該是要交給她家人的,但是她在這裡並沒有任何親人。她母親那邊是還有親戚,但是他們不願意接受,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將她火葬掩埋了。」

「火葬?」式部愕然地覆頌著:「可是要火葬就得要有死亡證明啊!」

「當然有。我不是說過我們向警方申報是起意外嗎?在警方的請託下,我們請了一位合適的醫生進行驗屍,開立了死亡證明,警方說我可以領取屍體並將她火葬,所以我只是依言行事而已。」

式部感到一陣虛脫。既然明寬一口晈定是這樣,那麼所有的事就因此被整合,明寬就這樣滴水不漏地將事件處理掉了。

突然,式部眼裡浮現出在本土的港口看到的景象——消災儀式所流放的牛隻。

「你就是為此將牛隻給流放出去的嗎?」

——為不當處理志保的屍體所做的補償。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麼至少請你告訴我埋葬她的地點,可以的話,我想去為她拜個墓。」

「寺廟後面有一塊公共墓地,羽瀨川家的墓也在那邊,我相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墓碑背後只有慎子的名字,不過她的父親也葬在一塊。」

式部點點頭,但是道謝的話他卻說不出口。他心想,信夫也被以同樣的方式給處置了嗎?為慎子蓋墳墓的是羽瀨川信夫吧?父親和母親,還有女兒……孤單的三個家人就這樣靜悄悄地在墳墓底下團聚了。一想到這裡,一股深深的哀憐之情不禁從式部心底油然而生。

「……對了,神領先生知道永崎麻理的行蹤嗎?」

式部一問完,明寬的表情看似產生了些微的變化。

「我不知道她的行蹤。我們也四處尋找過,要是你有什麼線索的話倒是要請你好心通報我一聲。」

「那麼——自從她失蹤之後就沒有再被發現了嗎?」

明寬點點頭,但是式部很難辨別他態度的真偽。

「很抱歉,聽說麻理小姐是這邊的親戚——說是你的女兒。」

明寬依然默默地點著頭。

「這是真的嗎?」

明寬看著式部——所謂的洞悉他人心思的目光就是形容這樣的眼神吧?式部心裡想著。

「什麼意思?」

「永崎弘子小姐懷麻理小姐的那一年,神領先生不是正在留學嗎?」

明寬頓了一下才回答:

「休假時我當然會回來省親。」

「我聽說那段期間你並沒有回來過。」

「那只是外人不知情吧!雖然休假的時間很低短,但是我回來過幾次。」

「這麼說來,明寬先生確實就是麻理的父親啰?不是別人——也不是寬有先生。」

明寬那道濃濃的粗眉微微地抽動了一下,但是仍然簡短地一口咬定「那當然」。

「那麼你知道麻理小姐曾經作證說殺死弘子小姐的兇手,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嗎?」

「這倒是我第一次聽說。」明寬很虛假地說道:「我沒聽說過這件事,這根本是來找碴的,但是責怪不懂事的孩子胡說八道又有什麼用呢?」

也就是說——式部觀察著明寬的臉色想——這個人並不打算提起過去的事件。式部輕輕地嘆了口氣,心裡想著,這個男人像頑石一樣堅硬,冥頑不靈得可怕,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為所動。

「神領先生的太太和孩子們知道有麻理小姐這個私生子存在的事實嗎?」

「我內人知道,但是孩子們大概不曉得吧!」

「英明也不曉得嗎?英明是不是知道麻理小姐的存在,或者是不是曾經跟麻理見過面?」

「應該沒有。」

「那麼麻理小姐那邊呢?麻理小姐在這次的事件浮出檯面之前,知道神領先生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嗎?」

「大概知道吧!本來我每個月就會匯錢到以麻理的名字開戶的賬戶里,麻理的母親死後應該就轉到麻理手上了,只要看看存簿應該就知道那些錢是從我這邊匯進去的。而且在她離開島上之後,我便透過中間人照顧她,或許她是從中間人那邊知道的。」

「神領先生在這次的事件發生之前,曾經以父親的身份和麻理小姐見過面嗎?」

「沒有。」

「也就是說你只負責供給養育費,然後就棄她於不顧?這種作法應該會讓麻理小姐神領先生產生怨恨吧?」

「或許吧!」明寬低聲地答覆,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聽說令郎英明是遭人殺害的。」

「那是意外。」

「可是神領先生一開始不是一再堅稱那是一樁謀殺事件嗎?兇手有沒有線索?」

「那是我誤會了。」

「兩個兒子都過世了,那繼承人怎麼辦?」

明寬沒有回答,嚴峻的臉龐則浮起苦澀的表情。

「根據我所聽到的消息思,神領先先生似乎有意讓麻理小姐繼承家業?」

明寬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們家確實失去了延續香火的兒子,在找不到繼承人的情況下我決定把麻理回來,但是麻理卻不答應,並且從那天之後就失去了蹤影。要是麻理髮生了什麼事,家就真的後繼無人了,到時只能從有血緣關係的親族當中收個養子,可是這個工程看來比說服麻理繼承家業要更困難。如果麻理平安無事地在某個地方活著,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行蹤。式部先生,聽說你是個偵探,如果我請託你的話,你可以幫我找到麻理嗎?」

式部皺起了眉頭,明寬看起來確實是走投無路了。

「我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那種偵探,不過如果我能找到麻理小姐的話,我想至少可以通知你。你之所以交待大家協助我,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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