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蒼路的旅人 第四章 對決

1、達路休的悍馬

雖是早春,但依然呈現冬季枯萎模樣的樹木看起來稀稀疏疏的。

廣大草原的遠方出現了八組騎士和馬匹的影子,當中一騎脫離群體加快速度猛力賓士而來。

那是一匹灰色的悍馬。一匹儘管外型不佳,但奔跑起來能夠讓人戚受到它擁有驚人能力的馬。而且,沒有去勢。本來駕馭這種公馬應該要有不得了的力量,沒想到完美騎乘操控這匹全身瀰漫著熱氣奔跑的巨大馬兒的,居然是個矮小的男人。

道地達路休人的赤銅色肌膚和一頭銀髮,將近四十歲的男人。細鋼鐵頭帶的中央鑲嵌著象徵鷹翼的紅寶石,在晨光底下閃閃發亮。

馬廄的前面,馬夫們已經排成一列伏在地上。只有訓馬師單膝跪地,等到騎士和馬匹靠近,深深地行禮後才起身,牽著馬匹的韁繩走了出去。

訓馬師是歐魯木的年輕人。他繃緊曬得黝黑的臉靠近馬兒,在馬旁邊跪下,雙手朝騎在馬上的男人的腳邊恭敬地伸出。男人隨意地把長靴踩在年輕人的雙手上,輕鬆下馬。

訓馬師低著頭起身,雖然想把疆繩的金屬部分掛到馬轡的金屬部分上,但是雙手顫抖得厲害,使金屬互相碰撞得喀喀作響。

下馬的達路休人,絲毫不介意訓馬師這樣的情況。

「好很多了。跟三天前相比,現在跑起來簡直無可匹敵。」

說完,從附在腰帶上的袋子里拿出小粒的金子,丟到訓馬師的腳邊,然後頭也不回地朝佇立在馬廄旁的男人走去。

年輕的訓馬師膝蓋顫抖,無法順利彎腰,耗費許多時間在撿拾金粒。金粒碰到手指的時候,終於有種宛如溫水的安心蔓延全身。

他的上一任訓馬師,漏看了這匹馬後腳肌肉產生的小瘤子,因此這匹馬跑得越來越不順,上一任馴馬師就……沒了一隻眼睛。

有人對那個訓馬師說「就算有眼睛,可是如果沒能看見必要的東西,那有也跟沒有一樣」。

即使是男人遠去的背影,年輕馴馬師依然害怕得不敢直視。

邊走邊脫去騎馬用的皮手套,男人一靠近,佇立在馬廄前面的年長男人便對其深深一鞠躬。

「阿雷木·歐拉(願您蒙受上天恩寵),拉烏爾殿下。」

聲音平靜地打過招呼後,領口整整齊齊地以金飾固定住的年長男人抬起頭來。男人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細金鏈子,前端垂墜著一塊金牌。這塊薄薄的金牌,人稱達路·幽達拉「抵達道路終點者」,是爬到升遷之路的巔峰,站在推動國政的宰相位置之人的證明。

拉烏爾王子把皮手套塞進腰帶,對把手擱在達路·幽達拉上再度行禮的年長男人輕輕點頭之後說道:

「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在屋內說嗎?」

年長的男人壓低聲音道:

「老鷹送信來,說那個獵物已經在霍錫羅港順利抓到了。」

拉烏爾王子點點頭,開始朝著宅第走去。

「這樣呀——那傢伙果然是只帶爪的老鷹呀。那個悠果年輕人,是叫阿拉由坦·修烏寇吧?」

年長男人加快腳步跟了上去,以免落後拉烏爾王子,在他的眼中微微浮現冰冷的光芒。

「他抓來的獵物,確實是汁多味美的獵物,不過他想要把那獵物帶到悠果去一事,殿下您怎麼看?」

拉烏爾王子迅速看向年長男人,眼中露出嘲笑對手一般的光芒。

「真有意思。庫路茲,你很在意那個年輕人嗎?」

名喚庫路茲的年長男人臉上的表情消失了。拉烏爾王子眼帶冷峻之光,說道:

「是這樣沒錯吧?我也很在意。如果他是個要人認可他的功勞,因此急忙趕回來的人,應該就不會讓人那麼介意了吧。」

視線拉回前方,拉烏爾王子以馬用的鞭子在空中抽打發出「咻」的一聲。

他的嘴角露出淺淺的笑。

再次揮鞭發出「咻」的聲音,拉烏爾王子突然政變了話題。

「聽說阿拉季爾的那些蠻族,又再度對阿爾瑪斯爾發動攻擊了。」

拉烏爾王子治理的「北翼」最西端的要塞都市阿爾瑪斯爾,遭受西邊鄰國阿拉季爾王國的騎兵們猛烈攻擊的報告,今天早晨才剛送到。

「這是老樣子的小爭鬥,您用不著擔心。我們事前早就察覺到他們會出現攻擊的行動,所以為了避免『北翼』士兵受害,已經先把歐魯木枝國的士兵調到最前線去了。不過,隊上好像多少還是有死傷的人。」

拉烏爾王子嚴厲地看著庫路茲。

「戰死的只有歐魯木枝國的士兵嗎?」

庫路茲忽然察覺王子這一問的意圖何在,不禁感到背脊發涼。

「……是的,不過……」

庫路茲的話遭到拉烏爾王子打斷。

「不要讓枝國士兵感受到待遇不公平——在我們準備要進攻北方的這種重要時刻,不要在內部點燃多餘的火種弄得烏煙瘴氣。」

額頭冒出冷汗,庫路茲端正姿勢乖乖點頭。

完全沒有任何藉口。

拉烏爾王子比什麼都要厭惡藉口。這一點,庫路茲非常明白。

「這是我的失策。以後,我會多加留意的。」

拉烏爾王子點點頭,然後迅速轉身,快步走去。

2、灰色之旅

受到拉烏爾王子底下騎兵保護的旅行,相較於和桑可爾的爽朗海盜一起搭船的海上旅行天差地遠,是充滿著灰色寂靜的旅行。

下船的時候,修烏寇把在瑪南港口購買的薄布交給恰克慕。一面把薄布塞人頭帶垂下以遮住臉部,恰克慕一面接受修烏寇以沉默表示出來的意思。接下來,修烏寇打算把他當成太子對待,應該不會再像在船上那樣親切陪伴一般地找他說話了。

恭敬地前來迎接的達路休士兵個子比悠果人高大許多,他們赤銅色的臉龐和銀色的眼睛讓恰克慕大為訝異。那張臉看起來十分奇異,讓人一時無法移開視線。

先前已經聽聞過達路休帝國形形色色的事情了。恰克慕的確有印象,曾在某份文件讀過他們有張紅臉。可是,他並沒有深入了解到,達路休人實際上的臉居然會是如此。

臉龐奇異的士兵們用悠果語對恰克慕說話的時候,他的皮膚都繃緊了。

新悠果的士兵中,應該沒有半個會說達路休語吧。即使是會說桑可爾語、羅達語和亢帕爾語的恰克慕,也根本不懂達路休語。士兵們身上披掛的鐘甲之類的,還有搭乘的馬車,甚王是士兵們的一個小動作,在恰克慕看來都是稀奇罕見的。

自己以前搭慣的牛車,晃動方式跟馬車截然不同。一邊對此不知所措,恰克慕一邊感受著彷佛在灼燒胸腔的焦躁。

從這裡到帝都,不知道距離是多遠。大概要花十天或二十天吧。

這趟旅程的終點有達路休帝國的拉烏爾王子在等著。在謁見拉烏爾王子之前,恰克慕想要先盡量多了解達路休帝國。

接下來到帝都拉哈恩的路程,就是留給恰克慕的短暫寬限。

前往達路休帝國帝都的旅程開始之時,恰克慕還有一件挂念的事。就是一路一起旅行過來的索朵庫這個咒術師的兄長,拉斯古的事。

以前在桑可爾與之進行過咒術激戰的拉斯古,可怕的表情至今依然歷歷在目。雖然恰克慕心想拉斯古會來嘲笑終究還是落入他手中的自己,不過拉斯古完全沒有現身。

從悠果枝國領土進入歐魯木枝國領土後的某個夜晚,在高級旅館的一個房間內放下行李休息的時候,恰克慕終於詢問了索朵庫這件事。索朵庫那張跟兄長很相像的臉皺了起來。

他清楚高聲地說話,以免看守房間的士兵懷疑他們在密謀什麼。

「兄長好像對已經到手的獵物就會失去興趣。聽說他已經向拉烏爾殿下領了一筆頗為豐厚的獎金,階級也提升了。現在應該已經去從事其他工作了吧。」

身分又不是海盜,卻把眼前的恰克慕說成「獵物」的這種肆無忌憚的態度,雖然讓恰克慕嚇了一跳,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覺得不舒服。

(……對哦,因為跟特羅凱很像。)

想起熟悉的那張滿是皺紋的黑色臉龐,恰克慕忍不住微笑。咒術師們這種無視身分高低的性格,恰克慕並不討厭。

「你們也會獲得獎賞吧。」

恰克慕以嘲弄的口氣這麼一說,索朵庫立刻困惑地看著修烏寇,然後視線回到恰克慕身上,聳了聳肩。

門外有人聲。士兵們在房門的兩側看守,給了在走廊的人們開門的許可。

以盤子裝滿豪華晚餐的女人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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