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未畫完的情書

為了畫從圓的爸爸那裡拿到的畫,我把房間清理了。家裡曾經是我房間的屋子,現在已經成了儲物間,裡邊堆滿了紙箱。

收拾這些東西花了半天的時間。

摺疊畫架放在東京的公寓里。本來沒有打算在這邊畫畫,所以沒帶回來。

沒辦法,從廚房搬來了椅子,作為畫架的替代品。

畫裡邊的圓,是坐在椅子上的。有些寂寞的低著頭。身上穿的,是至今從來沒有看到她穿過的純白色夏季連衣裙。她的樣子看上去讓人覺得非常冷。

因為圓討厭畫這幅畫的父親,所以感覺上她應該也不會老老實實地當模特。圓的父親,恐怕是依靠想像來畫的這幅畫。

不愧是曾經立志成為畫家,畫得非常紮實。

雖然收下來是沒什麼問題,但我卻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了。

對於別人畫出來的畫,到底要怎樣來把它完成呢。而且,這幅畫不管怎麼看都找不到什麼可以著手的地方。

由於不是自己畫的,所以不明白。已經畫得很好了,感覺上如果再加點什麼的話就可能會把它糟蹋了。

對於連自己畫的圓的畫都沒有完成的我,也沒辦法去完成別人畫的圓。

一直沒有伸手去拿放在家裡的油畫道具,時間就這樣不停流逝。直到一直這樣盯著這幅畫過了三十分鐘之後,才終於發現了這幅畫讓人感到寂寞的原因。

那是畫布的這邊,和畫布另一邊的圓之間的距離。

畫整體的色調非常陰暗,清冷的空氣彷彿要從畫中滿溢而出。從無袖連衣裙中伸出來的白色手臂,非常寒冷,讓人覺得那是不可觸碰的某種東西。

那一定就是圓的父親心中所抱持的寂寞吧。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卻不能說出口的焦慮。而就在這種不能說出口的情況下,他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的寂寞越來越沉重,最終就變成這樣的圓的畫。

有可能是我考慮太多了。但感覺上應該沒有錯。

明明穿著夏裝,但在畫中的圓,卻染上了無處不在的冬色。

自醫院分別以來,一直沒有和圓聯繫。

圓到頭來還是在懷疑我。懷疑著沒有把自己叫去東京的我,懷疑著我的感情。要想解開這個誤會,是很簡單的。

「你的老爸,很危險啊。說是剩下不到一年了啊。至少在這點時間裡,陪在他身邊吧」

這樣就行了。只要這樣說就行了。但是,我卻說不出口。我不說,就能遵守和圓父親的約定。

如果我說出這件事的話,圓會怎麼回答呢。

感覺上她應該會說,和那種事根本沒關係。然後毫無疑問圓會來東京。圓的父親,大概在臨終的時候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吧。

這樣真的好嗎?

圓以為他是繼父。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是親生父親。

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沒什麼關係。但是,在那個大叔死掉之後,圓知道這件事了呢?如果有誰對圓說了的話呢?

覺得和自己沒關係,把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丟在一邊不管自己去了東京,在那之後圓如果知道了真相呢?

感覺上,如果我是圓的話,會非常的後悔。然後,對於那些明明知道但卻不告訴自己的人們也會非常怨恨。

雖然也會想,那麼說出去不就好了,但圓即將面臨考試。在這種時候,如果對她說,其實那個人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且快死了。所以你陪在他身邊吧。本來性格就有些消極的圓,如果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把考試丟在一邊,絕對會失敗吧。自己都說了能考上的幾率只有一半,這麼一來就肯定會落榜了。如果我是圓,肯定也會恨明明馬上就要考試卻告訴自己這種事的人。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自己呢。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這樣的問題,對於這個年紀的我來說還太過沉重了。而且,圓的爸爸,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的心情,還對我說「幫我完成它吧」,把沒有畫完的女兒畫像,交給了我。

這是一幅讓人感到寂寞的畫。那種寂寞的心情,彷彿要從畫布之中滲透出來一般。給我看這樣的一幅畫,不就等於是在對我說「請別把圓從我身邊帶走」一樣嗎。

我著實陷入了困惑之中。

第二天早上,巧打來了電話。是要辦同學會的事情。巧對我說,也會約上圓,所以你也來吧。

同學會的會場所在的酒館,在離我們高中稍微有點遠的繁華街正中間。高中生的時候經常從那裡路過。當然,從來沒有進去過。理所當然,穿著制服進去的話,會被店裡的大嬸抱怨。就算穿著私服,也會被看穿,然後被趕出去。雖然我沒有這麼做過,但朋友里有這樣的傢伙。

但是,現在卻可以堂堂正正地進去。實在不可思議。可能這就是變成大人了吧。可是自己明明沒有任何地方成長了,這樣的感覺很奇怪。

鑽過門帘進到裡邊,宴會已經到了高潮。

開始時間是定在的七點,恐怕從六點左右就開始,不,更早的時候就開始喝了吧。

裡邊的房間差不多都有人了,從裡邊傳來了歡鬧的聲音。圓來了嗎,我一邊想著一邊走向房間。

房間裡邊,有差不多二十個同學。掃視了一下來的人,差不多都是留在本地的同學。

宴會的中心,果不其然,是巧。依然像以前一樣,用響亮的聲音,帶動大家一起歡笑。

我脫掉鞋子走進房間後,有幾個同學注意到了我,向我打了招呼。

「噢,由紀夫!來了嗎。來坐」

巧往旁邊坐著的女孩那邊擠了擠,讓出了一個我坐的地方。旁邊的女孩就像在說,別貼上來啊,一樣笑著。

我稍微瞪了瞪巧。想,明明有女朋友,在幹什麼啊。

「今天我們不講禮數。來喝來喝」

巧說完,給我倒上了啤酒。

「由紀夫,是在東京吧?」

因為我而座位變窄的女孩,對我說話了。雖然是同學,但一次也沒說過話。原來她是會這樣跟人說話的人嗎?我稍微有些吃驚。但是,看看四周,聚在一起的,跟以前的小團體已經不同了。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以前基本沒怎麼看到在一起的人們,成了新的小團體。

原來如此,這就是一年的時間啊,我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剛才那個女孩,拿著啤酒瓶,瞪著我。

對不起,我說著把杯子遞了出去,她又馬上露出了微笑。和沒有說過話的女孩說話時,我總是會緊張。就算是曾經的同學也是這樣。可能我這一生,唯獨不會因為性騷擾而被人告吧。

「東京。恩」

我回答了剛才的問題。然後,那個女孩用彷彿從心底里感到羨慕的口吻,小聲說到。

「真好啊,我也想去啊」

「那為什麼沒去啊?」

被我和她夾在中間的巧,也加入了對話。

「因為,家人說絕對不可以嘛」

啤酒噎在了胸口。要盡量避開這個話題。

「家人是家人。你是你嘛」

巧有些無趣地說。

「話是這麼說,但也不可能真的這樣做嘛」

她一邊嘆氣一邊說道。正是這樣的,我點了點頭。

「說起來,圓呢?」

巧向我問道。

「好像還沒來呢」

「我還以為你們肯定會一起來」

「反正到這裡就是一起了,無所謂吧」

我說完後,巧看著我的臉。

「怎麼了?」

「哈,還真的是,不怎麼順利啊」

「沒那回事」

雖然我這麼說,但巧好像並沒有相信,一臉沉重的表情往我杯子里倒上了啤酒。我一口喝乾後,他又默默地幫我倒上了。我有些自暴自棄地又幹掉了。

又倒上了。我很快就醉了。

看見我這個樣子,剛才那個女孩偷偷地對我耳語道。

「我說啊由紀夫」

「恩?」

「聽剛才你和巧的對話。由紀夫和圓,難道在交往嗎?」

我和巧面面相窺。巧噴了出來。因為她實在是一臉非常驚訝的表情。

「其實就等於是在說你『一點不配』哦。」

「不是!不對啦!才不是這樣。你看,圓不是超漂亮的嗎?同樣是女生的我也這樣覺得啦。通常不是有句話說,像這樣的美女,是不會和美男交往的嘛?」

我有些陰鬱地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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