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章 真田宗太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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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浮腫的眼球的熱量,讓宗太的意識蘇醒了過來。

彷彿從黑暗中脫離一般,他緩緩睜開那雙沉重的眼皮。

最初映入眼中的,是一面從未見過的天花板。

正對面,還掛著一盞圓盤狀的熒光燈。

什麼都感覺不到。什麼也無法思考。

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未產生疑問。

連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無心回想。

因為心已經死了。

「我……」

聲音卡在了喉嚨中。

「宗-太,起來了么?」

抬起頭,便看見優姬那一臉擔心的面龐。

她伸出小手,撫摸了自己的臉頰。

即便如此,壞掉的心也沒能再次啟動。

彷彿想起什麼一般,優姬忽然站起身子。像是去叫別人似的,轉身跑了出去。

「宗-太,醒了喲—!」

本想起身,卻發現腹肌根本使不上勁兒。

在宗太確認現狀之前,優姬就先把另一個人帶了進來。

含著為難之色的瞳孔,透過鏡片正望著躺在床上的他。

「里見……」

想必是在換衣服的途中吧。襯衣最上面的那顆鈕扣還沒扣上,緞帶狀的領帶也只是掛在脖子上。那熟悉的短裙則是月乃宮高的冬裝。

即使千歲站在面前,宗太的腦袋如今也還是一片朦朧。

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應該全都知道的現實,卻被內心否定,拒絕。

「真田君……還記得嗎?」

「啊……沒事,都記得。」

不過是反射性出口的一句話。但,作為一個契機卻已非常充分。現實,開始以黑白的畫面,在腦中播放。生動的情感,伴隨著劇痛正漸漸復甦。

坐在潔白病床上的黑髮少女。

直直注視著自己。

小小的嘴唇奏起那熟悉的聲音。

——你是,誰?

聲音里,聽不到一絲親切的感覺。

為難和不知所措,在雛田的臉上全顯現了出來。

離床不過兩米的距離,在他看來,卻彷彿永遠無法觸及。

絕望深深地刻進了腦中。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則有些不太清晰。記得是跑出醫院後,順應衝動,就這樣,繼續跑著。不,是逃避了。從醫院、從現實、以及從雛田那裡……

真想就這麼死掉算了。

全身濕透、筋疲力竭,即便如此,也沒能迎來終結。

就在這時,遇到了千歲。之後的記憶便完全中斷,一片空白。

「因為看到真田君被雨淋濕,我就想再這樣下去可能會得感冒。而且救人要緊,我家又近,於是便把你們都帶過來了。可一淋浴,你立馬就昏倒了……燒得,好高喲?」

千歲伸出白嫩的小手、貼在了宗太的額頭上。

「……還沒退呢。」

閉上眼。涼絲絲的,好舒服。

即使是在惡夢當中,也感覺到了有人用毛巾為自己擦汗的一幕。那,恐怕就是千歲吧,並非夢境,而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吧。

宗太勉強坐起身體,把枕頭當作靠墊靠了上去。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這倒沒有……。不去醫院不要緊嗎?」

說著,千歲把視線轉向了優姬。

「因為這孩子說了不能去醫院,我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放棄了叫救護車。」

優姬爬上床,依偎在了宗太懷裡。

「宗-太,去醫院的話,又會被欺負的。」

宗太輕輕地撫摩了她的腦袋。

「宗-太,好點兒沒?」

「啊,已經沒事了。」

不像之前那樣高燒到無法動彈了。

下意識地,宗太環視了四周。

一居室的屋內擺滿了淡色調的傢具,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房間。床、絨毯、牆紙,都給人一種柔和的印象。

「原來里見是一個人住的啊。」

「……別,看來看去的喲。」

臉蛋微紅地,千歲眼珠朝上瞪了過來。

「雖然是從今年開始的,父親因工作調動,全家都搬到北海道去了」

「這樣啊……」

宗太再次環視室內之後,便發現千歲正眼神冷淡地看著自己。

「睡你床上,真對不起。」

「這點兒小事,沒關係的。」

「……」

「……」

找不到接下去的話題。

腦袋仍被大霧籠罩,一片空白。

低下頭,視線的前端出現了一隻兔子的玩偶。

「里見,也有玩偶的吶。」

「那是……弟弟送我的生日禮物……」

「我覺得沒什麼喲。雛田也很喜歡這些的。」

不經意地。

自己的發言,刺入胸口,深深刨去了一塊肉。

疼得宗太摁住了胸口。未流出一滴血。也沒有傷口。可非但沒能止痛,反而逐漸加劇了痛楚。

這漸漸加劇的痛楚最終也迎來飽和,這次則一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成了一副空殼。

而宗太的臉上也同樣失去了表情,只有一道道淚水沿著留在面頰上的痕迹,向下滴落。

「真田同學……」

直到千歲呼喚,他才發現自己在哭。

抬起感覺沉重的手臂,用袖子拭去了淚水。

「抱歉……」

「你不用道歉……」

話到一半便不再繼續的千歲接下去想說的內容,宗太輕易地就猜到了。

於是,他又一次,重複了遍抱歉。

「……等到真田同學認為可以講的那天,再告訴我可以嗎?」

擦著淚水,宗太默默地點了好幾次頭。

之後,倆人都陷入了沉默。優姬也緊抱著宗太,一言未發。

將一切交於時間,只待內心平靜下來。

「里見……學校不去了么?」

「咦?啊!」

千歲扣上襯衣的鈕扣,緊跟著又靈巧地紮好了緞帶。最後手臂穿過上衣,月乃宮高冬裝的穿著便完成了。

覺得制服打扮好懷念的同時,卻也感到那是多麼得遙不可及。

「校舍被那異常氣象刮壞了,今天才開始修哦。聽說到春天為止,都要借大學的校園上課誒。」

像是要打破沉默似的,千歲講起了根本沒問的事情。

「千歲,要出門么?」

朝著正準備出門的千歲,優姬追了上去。

「到傍晚就回來了,我不在的時候,可以拜託你看家嗎?」

「嗯。優姬會好好看家。」

「真田同學也拜託你了呢。」

「嗯。優姬,喜歡宗-太。」

優姬的回答,讓千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在恢複平靜之後,則又望向宗太,似乎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優姬揮著小手,直到門被關上。

門外傳來了上鎖的聲音。

千歲一走,宗太頓時感到全身無力。

躺倒在了床上。

優姬的腳步聲漸漸接近,只見她跳上床,趴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宗-太,好燙喲—」

「是吶。」

宗太漫不經心地答道。

雛田的事情在腦中揮之不去。即便想忘,也會再次在眼皮之下復甦。每當這個時候,淚水便湧出眼眶,而擦拭的袖子也已經濕漉漉的了。

雛田,不記得自己了。

最初遇見的那天,裹著被單從研究所里逃出來的事情也。有所戒備,卻總是莫名其妙逞強的地方也。

開學頭天,時間不夠,最後牽手跑的場景也。

因特課工作需要去動物園的那天也。月乃宮的誕生祭,被京的詭計搞得倆人獨處的那會兒也。

體育祭時,作為實行委員東奔西跑的事情也

在屋頂告白的一幕也。自己也坦白內心真實想法的那天也。

吃飯時無關緊要的交談也。晚安那種簡短的交流也。

去海邊玩的經過也……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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