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六歲的訣別

人的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今年春天我一直在思考的就是所謂人類永遠的謎。世界上有很多很聰明的人,不管被問到什麼問題,他們總是能馬上列舉出什麼資料數據,並且做出一個明確的回答。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正確地回答這個永遠的謎。

不過因為對面本來就沒有人能夠稍微回來露個臉,所以像是人為什麼會死、對面又有什麼在等著我們,這些問題自然也沒有人可以作證。雖然電視上偶爾會播什麼瀕死體驗的特別節目,不過年滿十六歲後,我也不可能接受所有親人在花田迎接自己的爛答案了。因為那不是很奇怪嗎?如果沒有親人的話,難道就換成天使列隊迎接嗎?難道天使要像日本旅館的女侍者一樣同時低頭行禮,並且說歡迎來到死的國度嗎?

促使我開始這麼想的契機是春天颳起第一陣南風后打來的一通電話。我在那通電話里和久違的友人聊天!並且稍微計畫了一些事情。雖然不太提得起興趣,不過我也上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電視節目(這是和阿大、淳,還有直人一起上的)。也就是說,我以驚人的速度在一個春天裡累積了好幾年份的經驗。

等到一切都結束後,我來到佃公園賞花。染井吉野櫻今年也如夢中綻放的花兒一般美麗,我一邊眺望著柔軟豐潤的枝頭,一邊想,那傢伙也正看著這些櫻花嗎?對面看到的花究竟具有什麼樣的美呢?在那邊的世界裡也有春天降臨、柔和的微風環繞身體的那種幸福感嗎?雖然我試著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地這麼問,卻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那時我對死為何物只有枝微末節的了解。

死很像只有一個人加入的手機。雖然想說些什麼,電話卻完全不通。電子郵件也是有去無回。那就像徹底的虛無,把一切的問題和思念都給吞噬掉。

或許那個愛現的傢伙比我還要遺憾也說不定,畢竟他是那麼地渴望成為一個藝人,如果能夠以死亡世界的記者身分出現在晨問帶狀節目的話,那傢伙不曉得會有多開心,他一定會得意地大談那邊流行的音樂和服飾吧。因為死後身體會變冷,所以就算在這個季節里,帽子和圍巾也是不可或缺的哦,今年流行的是白色雛菊的小花圖案哦。諸如此類。

一想起阿讓那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話,我的眼淚差點又掉出來了。

差不多也該進入正題了吧。

我想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這回要講的就是跟我一樣都是十六歲的男生的死。

那傢伙的名字是關本讓。我想我大概永遠忘不了戴著耳掛式麥克風的阿讓在透明簾幕里笑得一臉困窘的模樣吧。

不遺忘和偶爾想起,那是還活著的人能夠為死去的人做的少數幾件事情。

今年春天的第一陣風一點也不溫暖,雖然那的確是南風,但是卻冷得讓人不禁懷疑風裡是不是混雜著冰粒。那時我正在從月島圖書館回家的路上,我在西仲通前的柳樹邊停下登山用自行車,並且打開手機。

「喂?哪位?」

「太好了,是哲郎。幸好這號碼還有在用。那個,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月島中學的飛天英雄。」

極度輕浮的說話語氣。雖然幾乎有一年沒見面了,但我馬上就知道對方是誰。

「我知道,你是阿讓吧!別說這個了,突然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關本讓是我國二時的同學。雖然要解釋清楚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但他基本上是個立志成為藝人又愛現的播放股長,而且還在我的面前從月島中學的校舍四樓跳下去。最後他雙腿骨折,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如果我說那傢伙一回學校就馬上舉辦歡迎自己的同樂會,大家應該就不難想像出他的性格吧?

「我有點事情想拜託你,我能拜託這種事情的就只有哲郎而已了。」

有種討厭的預感。阿讓拜託的事情大多都很麻煩,我的回答就像出乎意料的第一陣春風一樣冰冷。

「到底是什麼事情?有屁快放。我很忙的。」

雖然回自己房間後,除了看圖書館的書之外也沒有其他事情就是了,像鞭子一樣柔韌的柳枝被風吹到空中。

「我知道了啦,那麼你可以演我的朋友嗎?」

「你說的演是什麼意思?」

儘管交情並不是非常好,我還是認為自己和阿讓是朋友。雖然這一年完全沒碰面,但那也只是因為各自進了不同的高中後,自然就會跟在地的朋友比較沒有交集的緣故。

「其實我這回要接受電視採訪了。」

「咦——,那不是很好嗎?你總算要以藝人身分出道啦。」

阿讓選擇就讀的中道學院里有很多尚在培訓中的藝人和偶像,也是少數幾個同意以演藝活動抵學分的高中。阿讓用不怎麼感興趣的語氣回答:

「嗯,算是吧。」

「不過如果要在電視上演阿讓的朋友,那麼請你學校里的學生演不是更好嗎?大家都是從小時候就開始學習演技吧?」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幾乎都不去學校了,所以沒有能拜託這種事情的朋友。」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那個不受到全班注目就活不下去的阿讓居然會拒絕上學,真叫人不敢相信。

「啊,糟了。好像有人來了。你明天四點來一趟醫院吧,我等你。」

醫院?阿讓住院了嗎?就在我保持沉默的時候,阿讓輕聲叫道:

「我在聖路加醫院的一〇二八號病房,你明天一定要來哦。」

然後電話突然被切斷了。這天晚上,我一邊讀著從圖書館借來的南北朝,室町時代(因為要做學校的報告)的書,一邊苦思著是否要去見阿讓。

隔天快四點時,我來到了聖路加國際醫院鋪著大理石的大廳。該怎麼說呢?我的個性就是不會拒絕人啊。就連我學校的同學也會拜託我演沒人要演的角色,雖然還不至於連問都沒問就直接決定就是了。抵達十樓後,我前往護理站詢問護士。

「你好,我想見一〇二八號房的關本。」

帶著口罩的小美女護士一邊喀噠喀噠地操作電腦,一邊說:

「你有預約嗎?」

「有的。」

「請往這邊走。」

我被帶到走廊盡頭的一間小房間,裡頭擺滿了灰色的柜子。護士打開其中一個柜子後,便理所當然似地說:

「請你用這邊的消毒用酒精洗手,然後穿上那邊的上衣,戴上口罩。」

我瞪大了眼睛。那件上衣看起來就像什麼病毒危機的電影里會出現的那種誇張防護衣。

「然後你現在有感冒嗎?」

「我想應該沒有。」

護士點點頭後,便馬上離開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在醫院極度清潔的更衣室里,我的不安一口氣攀升到了頂點。

完成會面必須的所有準備之後,我便來到了阿讓的病房。我敲了敲像船艙一樣帶有圓形小窗的門。

「請進。」

門後傳來阿讓含混不清的聲音。我戰戰兢兢地打開門,這間醫院裡全都是個人病房,房間內部比一般商務旅館要稍微豪華寬敞一點。不過一看到房間正中央的某樣東西時,我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病房裡彷佛還有另一個透明的房間似地,阿讓的床被四角形的塑膠簾幕包圍起來。

「哎呀,你嚇到啦?謝謝你特地過來,哲郎。」

隔著厚厚一層塑膠的聲音,聽起來比手機里還要遙遠。阿讓坐起上半身笑了。他穿著帶有藍色與粉紅色糖果圖案的花俏睡衣,頭上戴著米色的醫療網帽,臉色看起來並不壞。

「阿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前播放股長害羞似地笑了笑,然後說:

「我得了一種滿嚴重的病,醫生說是惡性淋巴瘤。」

「那你現在應該正在治療當中吧,你不做手術嗎?」

「這種病不能做手術,主要仰賴化學療法醫治。我接受了為期十二個禮拜的抗癌劑治療,現在已經進展到最後的第四階段了。好了好了,你快坐下來吧。」

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下後,我總算稍微放心了一點。一連串令人驚訝的事情讓我差點雙腿發抖了起來。整間病房看起來宛如整人節目為了嚇我而特地準備的攝影用布景。

「關於你說的抗癌劑,我聽說那東西的副作用很難受耶。」

這點程度的知識我也曾經在電影和連續劇里看過。

「嗯,是啊。副作用的程度似乎會因人而異,但我是不怎麼嚴重啦。什麼噁心想吐啦、身體浮腫啦,這些情況完全沒發生在我身上,不過你看。」

阿讓脫下網帽,我倒抽了一口氣。今年冬天澳洲發生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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