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髮的魔女

女孩子這種東西永遠是個謎。

特別是擁有一頭漂亮的黑髮、講話既羞澀又輕聲細語、年齡比我們大(雖然只差一歲就是了)、現在已經很少見的和風美人,更是個絕對的謎。今年的秋天到冬天,我們四個人被一個女孩子徹底地耍得團團轉。一旦捲入了這種狀況之中,男生就像被海里的巨大漩渦吞噬的葉子,在不知不覺中被拉進水面下,然後被蹂躪得亂七八糟。

友情與戀愛不能兩立。

我們學到的教訓一言以蔽之正是如此,不過如果再遇見同樣的魔女,我們也沒有自信不會重蹈覆轍。畢竟戀愛和男女交往這種事情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學會的,那就跟流行性感冒一樣,只要抗原的類型不同,就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染病。所以人類的歷史才會綿延不絕地(不過有點煩就是了)持續下去也說不定。

或者該說我們男生就是學不會教訓吧。

「欸,直人和結香在那之後怎麼樣了?」

這麼問的是淳。結香姑且算是直人的正式女友。我們從小結下孽緣的四人組坐在月島車站前專用會議室似的麥當勞二樓,這裡只要點一杯冰咖啡就能坐上一整天,不過阿大點的當然是大份薯條就是了。

「就算你這麼問,我也……。」

直人回答得不乾不脆。每當他露出困擾的表情時,眼尾和臉頰上就會浮現皺紋,宛如一個因退休年限將近而煩惱不已的中間主管一般。直人的病是以超出平常好幾倍速度磨耗青春的早衰症。粗線條的阿大把直人半白的頭髮撥得亂七八糟,讓直人感到困擾不已。阿大的手指就像法蘭克福大熱狗一樣粗,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我們可是那麼努力地幫你要到了電子郵件信箱哦。你有義務要將之後的發展全都告訴我們吧。」

總覺得這理由既牽強又奇怪。的確,不顧一切地向結香搭訕,並且問到電子郵件信箱作為直人的生日禮物,這全是直人以外的其他三人的努力。不過就算如此,直人也沒有必要連往後兩人獨處的問題都對我們開誠布公吧。我開口為直人解圍:

「好啦,我們就別管了,畢竟現在是曖昧期嘛。」

我這麼說完後,直人出乎意料地露出半是開心半是困窘的表情說:

「不是啦,我今天會緊急召集大家出來,就是因為已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們真的不管的話,我也會感到很困擾的。我有件事情要拜託大家。」

阿大塞了滿嘴薯條說:

「一切都包在我這個大叔身上。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如果是要保險套的話,要多少我都幫你準備。」

直人環顧著四周,然後臉紅了起來,因為坐在遠處桌位的主婦集團正瞪著這邊。直人低下頭說:

「不,那種東西就免了。其實我這回要跟結香約會了……。」

阿大用力地擊掌。淳輕輕地吹起了口哨。

「這不是很好嗎?」淳說。

「你這傢伙也不簡單嘛。」阿大說。

只有我一個人冷靜地問:

「我知道這是你們第一次約會。那麼直人要拜託的事情是什麼呢?」

直人的臉變得更紅了。

「約會定在這個禮拜天,地點在銀座。然後結香說一開始只有兩人獨處的話,雙方都會很緊張,所以要我帶之前的朋友一起去。事情就在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通信中演變成這樣了……。」

淳又吹起了口哨。

「第一次約會啊。我們三個人要負責當監察官嗎?」

阿大拍打著胸部,寬鬆的T恤隨脂肪的波濤晃動。

「太有趣了!那我們三個人就大肆誇獎直人吧。放心,我們會好好宣傳的,像是你技術超群啦,家裡很有錢之類的。」

直人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完全不需要那種奇怪的作戰計晝啦,大家每次都亂搞一通,對吧?哲郎。」

直人用求助的眼神注視著我。的確,如果任憑那兩人隨心所欲地亂來的話,直人的第一次約會或許就會變成最後一次約會了。

「我知道了。我會監視這兩個傢伙,直人在約會的時候只要想著結香就好了。」

直人突然抓起我的手。

「人果然還是應該交普通朋友,而不是色胚大胖子和愛挖苦人的矮子。哲郎,真的很謝謝你。」

這天回家的路上,我們在天橋下的十字路口和直人分手。直人家在十字路口另一邊的佃島,那是一戶價值上億元的超高大廈。就算在這麼狹小的海埔新生地里,富有和不富有的人還是劃分得很清楚,我和淳住在中產階級的普通大樓,阿大則是住在屋齡超過三十年又沒電梯的公寓。月島是到處都是庶民的城市。淳跨坐在紅色登山用自行車上說:

「雖然哲郎這麼說,不過我認為第一次約會還是需要點驚喜才行。」

阿大騎在已成了父親遺物的天空色自行車上說:

「是啊。我們先跟他們一起玩,等到氣氛炒熱後……。」

阿大看著我,並且點了點頭。我說:

「……再中途閃人嗎?畢竟我們也想讓他們兩人獨處嘛。」

淳一邊揮著手,一邊從西仲通轉往自家的方向。

「那就先這樣啦。」

淳的身體和自行車彎戍一條漂亮的斜直線後,便逐漸消失在巷子里。

「那我要準備去學校了,禮拜天見。」

阿大朝佃大橋踩著踏板,阿大並不是只有胖而已,肌力也相當強勁,所以他父親死前訂購的登山用自行車很快就加速離去。不過那台是捷安特的競速用車款,速度方面本來就是強項。

「真是的,不知道最後會變怎樣。」

目送兩人的背影離去後,我便騎向位於隅田川沿岸的自家公寓。距離吃晚餐還有一點時間。反正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等會兒就在YouTube上看小學時喜歡的搞笑節目吧。

東京的秋天真的很棒(我是這麼想的)。

某天早上醒來後,震懾天空的積雲以驚人的速度消散在東京灣彼端,乾燥的風就像混了玻璃粉末般閃閃發亮,讓人感到一絲涼意。就算路樹的樹榦被廢氣熏得發黑,樹葉還是確實地染上了黃色與硃色。秋天是適合開始做些什麼的季節。最好的例子是,秋天開始的戀情一定比夏天的戀情更持久。

禮拜天下午一點,我們四個人來到了東京地下鐵有樂叮線的銀座一丁目剪票口。那個剪票口靠近巴黎春天百貨銀座店,感覺有點昏暗。直人一身時下流行的學生服打扮,銀色鈕扣的深藍色法蘭絨西裝外套配上橄欖色的七分褲。這些衣服我都沒看過,大概是為了約會而重新訂做的吧。

T恤總是穿L尺寸的阿大馬上調侃起直人。

「大少爺真好。這件又是哪個名牌啊?」

因為直人生性認真,所以他馬上秀出內袋給阿大看。

「上面寫著義大利文,我看不懂。這是在前面的精品店買的。」

我想那大概是UNITED ARROWS或SHIPS吧。直人家只有他一個獨生子,所以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父母親幾乎都會買給他。雖然這很不可思議,不過直人和我跟淳不同,總是處於滿足狀態的他幾乎不想要什麼新的東西。

「那不是結香嗎?」

淳這麼說。在我們四個人當中,最先發現什麼的幾乎都是淳。他不光只是會念書而已,感覺也很敏銳,眼睛更是尖。乘著手扶梯下來的人潮中看得見一位黑髮美人,那頭黑髮宛如上了油似地黑里透亮。古人說得好,頭髮的確是女人的生命。

「喂——,這邊這邊,」

阿大揮了揮手。身為主角的直人已經變得全身僵硬、滿臉通紅了。

「大家等很久了嗎?」

穿過剪票口後,黑髮的天使呵呵笑地這麼說。白色的夏季迷你洋裝底下穿著黑色的襯褲,雙腿曲線既纖細又漂亮。結香是御茶水清水女子學園的二年級學生。清女跟淳就讀的開城學院同為升學學校,每年都有四十人以上被送進東大,和我就讀的都立高中天差地遠。不過我原本就沒有興趣比較這方面的差別,所以心情反而很平靜就是了。

阿大戳了戳直人的背。於是自發的十六歲少年向前跨出一步,並且說:

「我們完全沒有等到,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直人的緊張似乎感染了結香,只見她在腹部前用力地握緊雙手說:

「距離電影開演還有一點時間。既然天氣這麼好,大家就在步行者天國散步一下吧。」

「是。我知道了。」

直人的回答就像面試時的應答一般。阿大拍拍直人的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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