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克林的妖精

在那之後過了兩年,我變成了高中生。

高中與國中的差別光從一年級的教室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來。月島中學說起來就像是一片任憑雜草恣意生長的空地,而新富高中雖然稱不上個個都是精英,但學生好歹還是有經過遴選的。在鄰鎮這所不怎麼優秀的都立高中里,已經沒有那种放牛吃草的牧歌式情懷了。校舍極為破舊,水泥牆上到處都是裂痕,校園也像一般都心的學校一樣顯得相當狹窄。雖然有徒具形式的弱小棒球社與足球社,但不管哪邊都說不上有積極練習的跡象。

中學時代的麻吉四人組中,只有我和阿大兩人進了這所高中。成績優異的淳進了東京第一的升學學校,而成績跟我差不多的直人則去了有錢人才念得起的私立天主教學校,因為那間學校可以直升大學,真叫人羨慕。不過不是說有阿大在就不會感到寂寞,畢竟他念的是晚上六點才開始上課的夜間部。

我不喜歡運動,也不適應社團里的上下關係,所以我徹底地成了回家社的社員。這樣的我可說是教室里其他大多數人的代表。運動神經優異、長相帥氣、談吐風趣,遠遠望著這些一軍等級生的二軍候補選手,那是最能讓我感到舒適自在的位置。

不過二軍也是一樣有夥伴的,町山正秋是我進高中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雖然在生物學上有些複雜的地方,但正秋是個人很好的傢伙。所以,這回就來談談我在只不過是大學考試跳板的高中里,是如何交到第一個朋友的。可別正襟危坐地閱讀我的故事哦。

躺在床上,或者是搭電車或巴士移動時隨便翻翻就好。

我第一次和正秋交談是在前往柔道場途中的迴廊。那天是個濛濛細雨無聲籠罩的梅雨日,連屋檐底下的空氣都潮濕地黏著肌膚揮之不去,感覺糟透了。正秋一邊用雙手將柔道服抱在胸前,一邊竊竊私語般地低聲說話。請稍微想像一下那種令人不耐煩的感覺。

「……為什麼我們學校……柔道是必修課呢?」

為什麼正秋說話中間要留個微妙的停頓呢?這點才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不過因為對方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學,所以我就隨便地附和兩句。

「是啊。什麼體落啦、內股啦、橫四方固啦。那種東西根本就用不到嘛。」

正秋雖然有一百八十公分高,身體卻相當單薄。一些講話惡毒的傢伙們甚至幫他取了個叫做巴爾沙的綽號。那可不是指有小羅納度在的巴塞隆納足球隊哦,而是做模型飛機時會用到的巴爾沙木。(注3)

注3巴塞隆納足球隊(FCバルセロナ)音近巴爾沙木(バルサ材)。

「而且……那個美式足球也很煩。」

在第五堂柔道課開始前的休息時間,一軍的學生們模仿時下流行的美式足球漫畫玩起了小遊戲,理由是在榻榻米上就算摔倒了也不會痛。

當我和正秋晚了一步來到柔道場時,遊戲正進行得如火如茶。我們才剛準備混進圍觀的群眾里,棒球社的橫井就出聲叫住了我們。他留著五分頭,皮膚曬得黝黑,性格也在社團學長們的嚴格訓練下變得有些扭曲。

「喂,我們人不太夠,巴爾沙和哲郎也一起來吧!」

兩班的男生突然將視線集中在我們身上。我和正秋面面相觀,正秋露出了一臉呼吸困難似的表情。

「……我是無所謂啦。」

雖然我非常不情願,但還是莫可奈何地這麼說了。這邀請就跟警察在帶走嫌犯前會先徵詢對方的意見一樣,實際上根本就無法拒絕。正秋拉著我的柔道服袖口小聲地說:

「美式足球要怎麼玩啊?」

橫井帶著我們來到防線的正中央,另一邊的隊伍儘是些體格強壯的男生。

「這個嘛,既然球在對方那邊的話,那麼現在就是輪到我們防守,你要用手也行。然後突破正面的敵人,壓制住那個四分衛就行了。如果對方傳球的話,就攻擊那個接球的人。」

雖然我自己連一次都沒有玩過,但因為很認真地看漫畫的緣故,所以對於該怎麼做才好倒是一清二楚。敵方的四分衛是足球社的吉永,他是個技巧還算不錯的中鋒,不過那是就我們學校的水準而言,所以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Hut、Hut、Hut。」

吉永將球抱在胸前往後退了幾步,同時尋找著傳球的對象。我朝正面某個隔壁班的男生高舉雙手。雖然很久沒運動了,不過我還是能隨心所欲地移動用自行車鍛煉過的雙腿。才剛突破一個人,下一個前鋒緊接著撲上來。情況一片混亂。

「怎麼了?放馬過來啊!」

我往旁邊一看,正秋正呆立在原地不動。站在前方的男生大叫起來,那傢伙是真正的柔道社社員,也是唯一一個黑帶。

「你不阻擋我就不好玩了啊。要是你不撲過來的話,我就要上啰!」

正秋用難為情似的眼神看著我,我對他點了點頭。正秋一臉不情願地將如螳螂般細瘦的雙手交疊在胸前,朝黑帶撞了過去。不過柔道社員的突進卻有如卡車鏟倒電線杆一般,正秋才剛碰到對方就被撞飛到榻榻米上了。

「唉喲,好——痛。」

正秋抱著胳膊蹲坐在柔道場上。吉永似乎注意到防線因為正秋和我的關係出現了一個缺口。他中斷傳球,轉而將球抱在胸前衝刺起來。

一旦這道防線被突破的話,柔道場另一頭的牆壁就近在咫尺了。我可不能讓吉永達陣,畢竟也不曉得一軍的男生們事後會說得多難聽。我瞄準突破防線的吉永腳邊撲了過去。人類在奔跑時,只要施加一點外力就會失去平衡。這是我在漫畫上看過的攻擊招式。我一抓住吉永那光溜溜的腳掌,他馬上摔了個狗吃屎,球也跟著掉落在榻榻米上。這個play因為四分衛被擒殺而結束。不知道為什麼,一軍的學生們來到我的身邊,並且興高采烈地互相擊掌。橫井開心地笑著說:

「哲郎,你從下禮拜起就是固定班底了,最後的擒抱真是太棒了。」

雖然我並不是不覺得開心,但每個禮拜都要玩美式足球真是麻煩死了。正秋也圍了過來,柔道服穿在他身上就跟洗衣店裡用鐵線衣架掛起來的衣服一樣扁平。

「你好厲害哦,哲郎。手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這麼說完後,正秋捲起我的柔道服袖子,並且抓住了我的手臂。嗚哇,這傢伙想幹麼啊?確認過手臂的粗細後,正秋立刻抽離了纖細的手指,接下來他捲起了自己的袖子,確認著自己手臂的粗細。

「嗯——,為什麼我的手臂長不出什麼肌肉呢?害我每次做準備運動時都累個半死。」

柔道課的準備運動是伏地挺身和仰卧起坐各二十次這種再輕鬆也不過的暖身運動。雖然仰卧起坐對正秋來說不成問題,但伏地挺身總是做不到一半就沒力了。

「就算那種運動做不起來也不會怎麼樣啊!」

橫井將手靠在我的肩膀上。

「來吧,下一個play要開始啰。巴爾沙,你就免了。你雖然人高馬大的,卻像個娘兒們一樣。」

我觀察正秋臉上的表情,因為我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生起氣來,然而正秋卻完全不把棒球社員粗暴的污辱放在心上。不僅如此,他的臉上還隱約地露出笑容。

真是個讓人搞不懂的同學啊!

從那天起,我們就時常聊天。正秋住在八丁堀新蓋好的公寓。最近新富町、八丁堀,以及築地到處都掀起了公寓建築的熱潮。雖然沒有像佃島和月島那樣的超高層物件,但因為公寓的數量多,所以中央區的居民也有逐漸增加的趨勢。這種現象似乎叫做回歸都心,不過自己出生的地方人口增加了,其實我也覺得挺開心的。

梅雨暫歇的傍晚,我們走在新大橋通上。我推著自行車,正秋將包包抱在胸前。

「啊啊,每天都無聊得要死。」

雖說我是回家社社員,但回家後也無事可做。大人常叫我找個什麼喜歡做的事情吧,不過那種事情哪有可能那麼容易就找到嘛。

「……那要不要去喝個茶?」

真希望正秋不要連提出這種無聊的提議前也停頓一下。只要一和他說話,我的步調整個都亂了。我們走進路邊的一家咖啡廳,那是鎮上一間既不時髦也不怎麼漂亮的咖啡廳,我們在這間常來光顧的店裡點了東西。

我點的是冰淇淋,正秋則點了巧克力香蕉可麗餅和咖啡歐蕾。因為我老是覺得肚子餓,所以就點了和咖啡同價位,熱量卻高了好幾十倍的食物。正秋用刀叉漂亮地均分可麗餅,並且請我吃了第一口。然後他突然開口問:

「哲郎沒有女朋友吧?」

我想起班上那些女孩子。雖然班上的女生有將近二十人,但長相幾乎都普通到不行,可愛的女生只有四、五人左右。不過和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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