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 問其相距

清晨的冷冽逐漸加劇,令人感到冬天的腳步正在逼近。干廣從床上放下的雙腳,也被冰冷的地板凍得瞬間僵直不動。

(也該找鍋爐業者過來看看了。)

他一邊褪下睡衣,一邊在腦中的行程表添上一行「致電鍋爐業者」,接著又在下面補上「打掃地下室」。由於地下室人跡罕至,每個月最多也只打掃個一次,所以非得趕在鍋爐業者來之前把灰塵清乾凈不可。

千廣打開衣櫥準備拿出女僕制服,卻發現自己早已不自覺地將內衣穿上,於是自嘲地一笑——沒想到這種事都成為下意識的舉動了。剛開始要穿上它是那麼地辛苦,也曾對內衣所帶來的不適感到困擾,如今卻變得理所當然,沒穿反而奇怪。

究竟是打從何時開始習慣女兒身了呢?現在不管是看到內衣或是裸體,都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難道一個人的心也會隨著身體的改變而改變嗎?

「三年啦……」

這段時問說來也不算短,足以讓一個學生從國、高中畢業了。這段期間干廣對數學不曾致力鑽研,只是默默地以女僕的身分付出勞力。

當初他還考慮過各種可能性,努力地想找出回去的方法。然而隨著瘀青的增加,假設也一個個落空,放棄的念頭漸漸佔據了千廣的心。

要不是一個月前吉朗來到這個世界,干廣仍會淡然過著女僕長的每一天吧。吉朗為了保護心愛女孩鍥而不捨一心尋歸的熱情,也打動了千廣的心。

儘管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沒有心上人,也沒有寧可拋下一切亟欲完成的夢想,但現在起步仍不算晚。而第一步,就是必須先回到原來的世界去。

千廣仔細確認圍裙上沒有不自然的皺褶後,接著調整好頭飾的角度。

女僕的一天即將開始,準備前往晨問會議的千廣一打開房門,奇特的觸感便伴隨一聲尖叫而來。

「……諒子?」

「早、早安……」

諒子蹲在門口,兩手按著額頭拾眼看著干廣。從她淚光閃閃的樣子,千廣才注意到自己剛發了一記精彩的截擊。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門後有人。」

「不、不會……我從洗衣間衝出來也不對……」

「讓我看看。」

干廣屈膝想看看諒子的傷勢,但她卻滿臉通紅地猛力搖頭。

「不、不要緊的!」

「可是這扇門不輕呢。」

千廣將諒子拉過來一看,她的額頭上出現一塊淡淡的紅斑。只不過她滿臉通紅的樣子,反而讓紅斑看來有點發白。

「……你是撞到額頭沒錯吧。」

「是的……」

「搞不好等一下會腫起來,還是先冰敷一陣子會比較好,反正離晨問會議還有點時間。」

千廣回房從衣櫥里取出一條手帕,走進浴室,將手帕沖水並稍微擰乾之後走出浴室,卻看到原本蹲在門外的諒子正站在房裡好奇地四處張望。

「啊……不好意思!我自己跑進來了……」

「沒關係啦,只是我房裡沒什麼好玩的。」

「是這樣嗎?跟我的房間不一樣,相當特別呢。干尋小姐很喜歡藍色嗎?」

即使壁紙和其他人一樣是淺綠小花圖案,但窗帘和床單都是一片藍,現在手上的手帕也是水藍色的。

雖然千廣沒有特別偏好的顏色,但由於干尋的器物大多是藍色系,再加上水藍色頭髮與藍眼睛,所以他後來也跟著選用藍色的物品。

早已慣於扮演千尋的干廣,對這種現象壓根兒沒在意過。

(這……大概也是習慣成自然的其中一部分吧。)

「手帕果然也是藍色的耶。」

「咦……對啊。這個,先拿去貼著。」

「貼著?」

「額頭啊。已經比剛剛還紅了哦。」

「為了我……!?不好意思,讓你費心了。」

「該道歉的是我,是我害你受傷的。」

「哪有那種事……!是我自己粗心而已。」

講到這裡千廣終於語塞,輕輕地搖搖頭。

從諒子到任已過了兩個禮拜,最初三天,干廣還怕她無法連結客人的相貌和姓名而陪伴在側,想不到她不僅對曾經接待過的客人面孔過目不忘,就連每個人偏好的飲品都記住了。

第一天對神崎的照料也不是特例,諒子讓每一位來訪佐倉家的客人都能感到賓至如歸,完全想不到她只是個新來的女僕。

就連烹飪助理的部分,諒子也相當優秀。縱然她有缺乏自信而緊張的一面,不過若擔心她是否能與豪氣的八干代和平共處,也只不過是杞人憂天,八千代也因為來了一位投緣的幫手,做起事來比以前輕鬆快活多了。

沒錯,作為一名女僕,諒子表現得十分優異,只不過就如同她本人所說,舉手投足有那麼一點粗心。

就好比現在她在走廊上來來去去,結果被小小的段差絆倒,又正好被路過的干廣接個正著之類的事,已經不只發生一兩次了。而諒子本人似乎也注意到這點,所以一到千廣面前就會羞得面紅耳赤。

(再觀察一下吧。)

要讓她東奔西跑地工作本身就是個問題,而且她的身體也還沒完全熟悉新的環境。

再說,要比粗心的話,干廣還認識一個更誇張的,相較起來諒子的失敗還要可愛得多呢。

當然,如果這個諒子其實已經跟另一個世界的化身交換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個……這個我會洗乾凈還你的。」

「沒關係,晨問會議就要開始了,腳步加快吧。」

「好的!」

時間是清晨五點,佐倉家的傭人們一如往常地在門廳集合。東金會說明當家的今日行程,以及預定來訪的客人,每個人就依此掌控自己的工作。每天該做的事就像拼圖一般填滿了所有時間,連一點閑暇都不放過。

今天很難得地沒有客人來訪,真琴也將以書房辦公為重,不會外出。現在借住的客人也只有薰一個,搞不好就連明天的工作也排得進來。

干廣在腦中重組行程之餘,也接在東金之後替每個女僕分配工作。傭人們在會議結束之後各自解散,留下干廣一個人在門廳里。

「先去地下室看看吧……」

要到地下室去必須經過束邊的樓梯。在干廣踏進東翼的走廊時,二艿紫色厲問的門正好打開了。

「薰少爺……?」

剛踏出門的薰也注意到這不經意的一聲,對著千廣微笑—不意。現在才剛過五點沒多久,他身上卻不是睡衣,反而穿戴得整整齊齊,看起來也不像是被吵醒的。

「早安啊,干尋。」

薰把諒子帶來佐倉家後的這兩個禮拜,都寄宿在佐倉家。儘管薰實習結束後要待在聰的事務所工作,他卻推說時機未到,硬是以充電期為由請了一段長假。

雖說是充電,但窩在佐倉家的薰卻無事可做。即便他偶爾會幫真琴一點忙,不過基本上都是抱著前代、前前代的藏書,過著書蟲般的日子。

「早安,您起得真早呢。」

「一不小心念書念過頭了嘛。」

「……您昨晚沒睡嗎?」

「現在躺下去的話大概就沒辦法趕在早餐前爬起來,要是因此錯過八干代阿姨的料理那就太可惜了。」

正伸著懶腰的薰,兩眼之下有著薄薄的黑影。這幾天刻意晚睡的千廣,在深夜裡確認門窗是否關妥時,雖然有幾次在走廊上撞見過薰,但通宵恐怕還是頭一回。那本書到底有多引人人勝呢?「我馬上幫您送咖啡過來,在房間用就行了嗎?」

「這樣啊……可以送到客廳來嗎?如果報紙來了我想順便看一下。」

「我會一起拿過來的。」

「不好意思吶,先謝過啦。」

薰「嗚」地一聲又伸了個懶腰,走進連接著客廳的餐廳。

回想起來,另一個世界的馨,也曾經熬夜一整晚後就直接到學校上課過——不是研究有趣的判例而無法自拔,就是重讀《塵劫記》(註:日本江戶時期的數學著作,由吉田光由所著)時停不下手之類的,幾乎都與書有關。雖然諒悟等人會覺得她不愧是文科學生而大戚佩服,但是就馨本人的說法,她只是定不下心來,讓一時分歧的興趣陷進了完全不同國度的羊腸小徑而已。

千廣拾起玄關邊的報紙,進入廚房,卻引來八千代與諒子驚訝的目光。

「別急啊,早餐還沒好,才剛開始做呢。」

「不好意思啊,千尋小姐。要不要先暍杯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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