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你的夏天、已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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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啊?

被逼著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我的個性真要歸類,是屬於保守畏縮,不是那種可以立刻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人。所以,學校的朋友大概就只有小舞或美紀,特別是和男生說話這種事情,即便到現在第二學期有時候都還會覺得有點恐怖。每次一看到小舞,有時候也會覺得好羨慕,因為小舞不管是誰都可以很輕鬆自在地聊起來。之前,因為和湊中舉辦交流會,和他們學校的學生一起到濱名湖去,當然兩校的老師也都在,感覺上就是一個很普通、很認真的交流會。當天早上,我們本來都待在一個像研習中心的地方,討論什麼「戰爭」、「歧視」或「志工」等主題,不過那天天氣好得不得了,老師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下午就變成類似自由活動的時間。因為是在旅行,我整個人莫名地也輕鬆起來,自然而然就和大家玩在一起,面對別校男生說起話來也不會那麼緊張。那天真的很開心,整顆心感覺好輕盈,好像和平常的自己判若兩人。

當我望著一閃一閃反射著光線的湖面時,有個叫做木本的男生對我說:

「那個髮夾很可愛耶。」

我很喜歡這個髮夾。

是去年結婚的姊姊送我的,它在暗處是一般的深青色,不過由於材質類似琉璃,一照到光線就會變成澄澈的藍,一閃一閃散發光芒。

木本同學看起來是個很溫柔的人。

我很想試著和他聊聊。

可是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就連「謝謝」都說不出口。

到頭來只能微微一笑,點點頭。

這樣的對話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是像「今天天氣很好耶」或是「妳學校感覺上是什麼樣子呀」之類的話,大概就可以聊很多吧。

但是,因為是被讚美。

雖然不是在讚美我,而是髮夾,但是畢竟是被讚美。

所以,我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即便如此,我還是鼓起勇氣拚命想擠出一些話來,不過此時其它團體碰巧走近,我也失去和木本同學單獨說話的機會。其實是想好好謝謝他的,因為被他讚美,想說聲「謝謝」,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不久後也已經接近傍晚,到了該回去的時間。天空的藍色逐漸淡薄,四周開始起風,影子也越拖越長……讓人感受到一天即將結束的寂寥。

當我正要坐上巴士時,發現木本同學的身影。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繞到巴士後面去。

怎麼回事啊,我雖然這麼想,不過因為這是個道謝的好機會,於是我鼓起渾身上下所有勇氣,步下才剛踏上的巴士,從他後頭追上去。

然後……然後就不小心被我撞見了。

木本同學正在和小舞交換手機電話號碼。

我嚇了一跳。

那種事情,我是絕對做不來的。

回想起來,木本同學和小舞之間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好氣氛,兩人總是在一塊兒,小舞還常把手放在木本同學肩上,不過呢,雖然說是把手放在人家肩膀上,卻完全沒有任何引人遐想的感覺,而是非常的自然。因為我沒辦法像那樣子和男生互動,反倒覺得臉紅心跳,而那樣臉紅心跳的自己更顯得可悲。

所以。

是的。

要單獨和一個不太認識的女生見面,對我來說是很沉重的負擔。

「好討厭喔……」

這句話不自覺脫口而出。

從剛剛開始只會不斷重複這句話。

如果回頭看,我所掉落的那句「好討厭喔」大概已經黏在柏油路面上,綿延十公尺之長了。

啊,看到醫院了。

那是間好大的醫院。

雖然已經可以看到醫院,可是還要辛苦走上多久才能夠抵達呢?

五分鐘?

十分鐘?

如果永遠都走不到就好了。

「喂,吉野!」

柿崎老師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

「吉野綾子!」

柿崎老師真是個急性子的人。

我不過稍微恍神一下,就立刻開始喊全名了。

我慌慌張張起身。

「是,是。」

教室中所有人都在看我,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頭髮,有沒有翹起來啊……

之前也有一次像這樣站起來,立刻惹得大家暗自竊笑,可是我又不懂為什麼,心裡直發慌,明明是個簡單的問題,卻回答得語無倫次。即便如此,我總算還是迅速答完,隨即坐下,而坐在隔壁的小舞果然邊笑邊告訴我:「妳頭髮翹翹的喔。」自從那件事之後,當我上課被叫起來時,一定習慣性地先以雙手壓壓頭髮。

所以,頭髮大概沒問題吧。

就算是這種雞毛蒜皮的無聊小事,如果沒有慎重地說服自己就會心神不寧。

「這個呢,幫我拿去給秋庭里香。」

柿崎老師遞出一疊講義,一邊說。

秋庭……

因為是個不熟悉的名字,一時之間還搞不懂老師在說誰。

「啊,是的。」

我會意過來的同時也點頭。

然後,我望向教室最後面,位於門口旁的一張桌子,被晾在那邊整整一學期,誰都沒坐過的座位。教室後面同樣也有個沒人用過的置物櫃,上頭掛著寫有「秋庭里香」字樣的名牌。但是,全班幾乎沒人看過那個秋庭里香,據說她身體很差,一直都待在醫院裡,好像是攸關生命安危的疾病,不僅沒來上過課,甚至連學校都沒來過。

不過,因為她確實也算是高田國中三年一班的學生,所以柿崎老師每周有好幾次會叫班長岬同學或立花同學,幫忙把上課用的講義送去給她。

岬同學因為盲腸炎住院中。

立花同學之前在社團比賽中——她是壘球社的——鎖骨骨折,所以也請假。

可是,為什麼叫我啊?

我這樣的想法大概顯露在臉上。

「妳家不是住在幣原醫院附近嗎?所以拜託妳了。」

我家的確離幣原醫院很近,走路大概十五或二十分鐘吧,雖然感覺上好像有其它人比我住得更近,不過其實也搞不太清楚。都已經到第二學期了,我幾乎不知道總共三十五人的同班同學到底住在哪裡。而且就算有人住得更近,也不可能把這差事硬塞給別人。

如果是小舞的話,就不一樣了吧。

「松尾同學家住得更近喔!」

就像這樣,以有點開玩笑的感覺說,但是小舞說來就完全不會惹人厭,而松尾同學一定也會想說誰叫小舞是個美女呢,真拿她沒辦法耶,然後不自覺地接下這份差事吧。

我就不可能,這種事情就是做不來,我不像小舞那麼會說話,也跟美女沾不上邊。

所以,我才會像這樣獨自往醫院走去。

一到醫院,院內大到讓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要往哪,或是要怎麼走才能到秋庭里香的病房,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總之,光是大廳就有數十人,而且每個人都是一張臭臉,也是啦,生了病才會到醫院來,心情當然也不可能好到哪裡去。我到服務台問路後,期間又迷了好幾次路,最後好不容易才找到掛著「秋庭里香」名牌的病房。

她是個怎麼樣的女生呢?

聽說一直都在住院,所以大概是個乖巧溫柔的女生吧,如果生的是危及生命的重病,更應該是這樣。

如果是個乖巧溫柔的女生,或許連我都可以毫不膽怯地自然交談了。

一敲門,就聽到裡頭傳來聲音說:

「請進。」

我深呼吸一次,然後在打開門的瞬間,立刻有什麼猛烈撞擊腦袋,感覺上就是「砰」的一聲。我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可是眼角自然捕捉到某個移動物體,那是個熊熊絨毛玩具。

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剛剛是這個熊熊絨毛玩具掉下來嗎?

為什麼?

我在混亂之餘抬起臉龐,隨即與一個女生四日相對。

她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看著我。

感覺似乎有點驚愕。

「……請問……」

我慌慌張張地說,但是接下來要說什麼呢?啊,對了,我有帶講義來呀。

「那個……我把講義帶來了……」

秋庭里香保持沉默。

「岬同學和立花同學都請假沒來……所以……」

就我一個人在說話。

「所以……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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