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蜻蜓

1

本人澤木勇二郎終於抵達伊勢之地,神州日本之祖,舉世敬畏之天照大神坐鎮之處。吾深知,如今首要之務須向祖國之母的大神致敬,於是乎甫抵一座饒富趣味之建築物——宇治山田車站後,隨即直奔伊勢神宮。吾人腳步邁入宏偉絕美神域瞬間,身軀不由顫抖,通體沉浸於雙眸噙淚情懷之中。

嗚呼,神國萬歲!

諸神萬歲!

大神萬歲!

王於本身任務,事實上簡潔明了,即為懲罰與吾人結下仇恨之大敵。勇二郎蒙上宮大人託付重任,決心誓死一戰,斷不辜負上官大人期待。啟程前往伊勢之前,吾于靖國神社(註:位於東京,主要祭祀為國捐軀亡靈)前伏首,未了又參拜過伊勢神宮,如今心中了無遺憾。勇二郎一介勇夫,將憑此肉身深入敵營,轟轟烈烈地對可憎仇敵迎頭痛擊,盡其所能大鬧敵方,除此之外別無報答君恩之法。堂堂男子漢生平所願,唯此足矣。

話說駛向伊勢火車之上,坐在身旁之老頭……不,是一位老者似乎正在食用某種看似美味絕倫之食物。吾當時正巧飢腸轆轆,腹部咕地一聲高鳴,即便此事令人實在羞愧至無地自容,不過畢竟是身體自然反應,盼請見諒。吾詢問老者所食何物,老者答日:「松坂名產的牛肉。」定神一看,豈非看似美味絕倫之牛肉是也?腹部不禁再度高鳴。但是兄長,雖說伊勢之人皆為居住於祖國之母腳下居民,實則心腸狡詐。老者就在對於美食垂涎三尺之吾人眼前,持續大口吃肉,一片都不願分享。迫於無奈,此舉實非本意(絕非情不自禁貿然出手),勇二郎對於老者略施小懲,教導他明白為人道理。勇二郎即將為祖國鞠躬盡瘁:心腸狡詐之老者此後也將為此痛哭流涕,與吾分享一片牛肉必將深感喜悅。不,如今回想往事,當時使出一記鐵拳之時,老者早已淚流不止。嗚呼,兄長,駑鈍勇二郎如今終於恍然大悟,那也就是所謂的喜悅之淚呀。吾深深、深深體悟,本身所為如此美好,此等舉止亦是平日深受兄長熏陶之結果啊。

兄長萬歲!

勇二郎亦萬歲!

老者之淚亦萬歲!

即便如此,此老頭……不,老者亦屬頑強不屈之輩,即便勇二郎也感到些許棘手,對方必定也是個叫得出名號之人物。

兄長,出征時間即將來臨,頭號目標便是名為「滿腹亭」之店家。據傳,該店所謂「炸雞丼」之食物實在美味,卻因其不穩定之調味,導致數字臣民淚流。吾意欲順利吃下炸雞丼,讓該名恣意妄為之店主淚如泉湧。在此出征前夕,自當留下辭世遺言,即便心中盤算應能輕鬆得勝,然戰爭過程之突發變數恐難預料。此強韌軀體,只消一發流彈即刻灰飛湮滅,哀哉,正所謂戰火無情。什麼?請勿掛心操煩,為國捐軀本為心所嚮往,畢竟此肉身早已奉獻給靖國,無須掛心操煩。若無法平安歸來,請赴靖國神社參拜,流下喜悅之淚,同時讚歎:「幹得好呀,勇二郎。」

辭世遺言——縱然化身安息靖國英魂、矢言為國捐軀永世不悔

2

我那天去補習班,也就是所謂的「夏季講習課程」。雖然學校也半斤八兩,但補習班似乎是個讓人昏昏欲睡的地方,而且和學校不同的是,我去上的補習班會放任學生睡覺,感覺上就像是只要那些有拚勁的學生跟上來就行了。

要睡就睡吧,補習班裡的氣氛彷彿就是這樣。

就這樣,我今天當然睡死了,前一天才在朋友司的家中熬夜進行電玩大會,總之就是睡眠不足,昏沉沉的腦袋始終回蕩著賽車電玩的引擎聲響。

我直到上完課才清醒,而叫醒我的是講師岸田麻理子老師。

「我說啊,可不可以醒一醒呀,戎崎同學?」

她以帶點鼻音的可愛聲音這麼說,我此時才終於睜開雙眼。

「早啊,戎崎同學。」

「嗯,我……」

我睡眼惺忪地環顧四周,花了將近十秒,才終於發現這裡不是首都高速公路,也不是大阪環狀公路,更不是名古屋高速公路。

書桌。

黑板。

粉筆粉粉的氣味。

講師。

毫無疑問的,這裡是補習班的教室。

「看你那張臉好像睡得又香又甜耶。」

「……早。」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

我睡得實在太沉,醒來後,一時之間甚至都還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唉,理所當然這裡是補習班,而在眼前鼓著腮幫子的是麻理子老師。

麻理子老師正就讀於本地大學的教育學系。

所以說,來這間補習當講師是打工性質。

「今天呢,是古文課,上的是更級日記(註:藤原孝標次女所作,日本公元七九四至一一八五年平安時期的著名女流日記文學之一)喔。更級日記的開頭,戎崎你說得出來嗎?」

「這個嘛……」

怎麼可能說得出來。

我剛剛睡死了,完全沒聽到上課內容。當然,麻理子老師應該也明白這點,既然如此還這麼問我,大概是故意想要整我吧。

我決定乖乖道歉。

「對不起。」

我把頭低到彷佛都快碰到桌面上,一邊道歉。

一抬頭,麻理子老師果然還是鼓著腮幫子。話說回來,說麻理子老師是大學生簡直像在騙人,光從外表根本就不覺得她的年齡超過高中生。只要讓她裝扮得稍微可愛一點,一不小心看起來甚至像國中生,總之就是一張娃娃臉。

今天她的頭髮綁成左右兩撮,看起來感覺年紀更小了。

「戎崎同學,你是二年級吧?」

「算是啦!」

「那差不多也該鎖定志願學校了吧?」

「嗯,說得也是。」

「已經決定怎麼辦了嗎?」

「沒有,可能之後再說吧……」

「你沒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這個嘛……」

「你作過夢嗎?」

我想了一下,然後說:

「我剛剛就一直在作很棒的夢啊!我開著GTR(註:日產的一款跑車)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狂飄,而且是用破紀錄的高速,什麼隱藏車款巴Blacktach(註:林寶堅尼的一款跑車)也不是我的對手……」

「不是那種夢,是夢想的夢!」

她以毫不修飾的強烈語調說:

「對於將來的那種夢想!」

我知道啊,廢話。

所以才故意裝傻充楞,拜託眼睛睜大點,看清楚其中的微妙之處。但麻理子老師不但看不清楚,反而以認真的眼神直盯著我。麻理子老師還真像是典型的補習班老師,挺認真的。

甚至有點認真過頭了。

「戎崎同學,我看你沒有夢想吧?」

看我沉默不語,麻理子老師用嘆息似的語氣說:

「所以才會這麼吊兒啷噹的吧!」

「唔……」

「我說你啊,只要肯做,就不可能做不到吧?可是你卻完全沒想過、也沒有任何目標吧?」

真受不了,把那些東西毫不留情地一股腦全說出來,叫我怎麼反應啊。不可能發脾氣,但是也不可能乖乖點頭說「是、您教訓的是」。而且說到底,光聽人家連珠炮地什麼「夢想」、「目標」說個沒完,就覺得不好意思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全教室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要不要找點目標來努力看看?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會幫你的。朝某個目標前進,並不像你想像得那麼糟喔。」

「嗯,的確。」

我彷彿事不關己地呢喃,麻理子老師這次是真的嘆了口氣。

即便如此,她還是繼續問:

「那你的興趣是什麼?有沒有喜歡做什麼?」

喔,這人還真堅持耶。

哪像一般大人,每次看我一副隨便聽聽就算了的樣子,多半沒多久就會知難而退。

「興趣……頂多就是打電動吧。」

「那想不想努力做個電玩創作者?」

「不了,我想電動還是玩一玩就夠了。」

「可能創作也會很好玩啊。」

「我對那方面最不拿手了,而且我本來就是文科的。」

「那要不要試著寫劇本呢?」

「劇……劇本喔。」

「畫畫也行啊。」

麻理子老師相當熱心地逐一列舉各種職業,然後滔滔不絕說什麼為了將來必須努力用功,現在辛苦一點,學到以後的東西部是自己的,唉,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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