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雨(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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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祭第二天。秘密拍賣會場設於西校舍三樓的理化準備室,那裡原本是攝影社的展示會場,如今在不知不覺中卻被人貼上以丑字寫成的「女生禁入」標示,入口還有攝影社男社員站崗監視。理化準備室……不,是拍賣會場簡直就像個熱氣瀰漫的箱子,穿著黑色制服的眾多熱血男兒擠沙丁魚似地全塞在狹小的準備室中,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上事先配發的那本多達十三頁的黑白印刷目錄。那本目錄也真夠扯,雖然號稱是「目錄」,但前兩頁卻密密麻麻寫滿攝影社長的慷慨陳辭。文中對於近來攝影狀況,也就是數字相機的普及以及傳統相機的衰退憂心忡仲,不久又將批判矛頭指向促成這種狀況的社會情勢,護罵右翼、痛斥左翼、詛咒衰退的鄉下、怨恨繁榮的都市,最後的總結是以某國民電視台晚間七點新聞的氣象預報姊姊引人遐想作為結論,實在是篇支離破碎的文章。

必須特別一提的是,印刷出的參考圖樣尺寸迷你到長、寬只有約兩公分,而且畫質非常粗糙,根本看不出構圖。更扯的是,照片下方的補充信息就只有英文人名的開頭字母,這樣不就沒辦法知道是誰的、又是什麼樣的照片了嗎?但是正由於看不清楚,所以妄想反而更能引發另一串妄想,因此這群熱血男兒在持續膨脹的性慾驅使之下,張開鼻孔、緊握雙手,拚命想看到從那些粗糙的圖像中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東西。

不久後,當時間超過預定時刻約七分鐘時,攝影社長站上準備室中央的桌子,誇張地張開雙臂,突然展開演說。

首先,要向齊聚一堂的各位朋友致上謝意,接下來所提供的照片為本攝影社狗仔隊半年以來持續收集到的珍品。誠如各位所知,本校約有五百名女生,其中近一半已為本社的囊中之物。而且我們所拍攝的並不僅止於一般普通姿態,那珍貴的一瞬間——相信各位齊眾於此的睿智朋友應該都非常了解本人言下之意,那極度珍貴的一瞬間都已被擷取在底片當中。當然,照片這種東西要洗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我們不做這種沒品的事情。每一格負片都只衝洗出一張照片,得標者可以一併得到負片以及照片,因此那將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負片和照片。也希望這樣的考慮能讓作品得到應有的適當價格。吾友啊,齊聚於此的勇者啊,請回報我們的勞苦吧。我們是在校門的陰暗處、在茂密的樹叢中、在校園滾動的鐵桶里,時而忍受夏季烈日灼身、時而承受冬季寒風刺骨,一邊扛著三百公釐望遠鏡頭的重量,才總算得到這些美女的倩影,以及隨著照片鼓動的性慾。也唯有在那樣的時刻,我們的靈魂才能夠融為一體——

起初還乖乖聽講的熱血男兒,當演說超過三分鐘後變得愈來愈焦躁難耐。「吵死了,少在那邊啰唆個沒完」,某人叫嚷。「滾下來啦」、「我們又不是來聽你演講的」、「對啊、對啊」、「反正你們一定會用賺來的錢去買什麼很貴的酒吧」、「好啦,快開始啦」、「讓我們買啦」。「下台、下台」的合唱逐漸高漲,不久終於變成整齊統一的口號,呼聲響遍會場。捲起的手冊齊飛,紛紛砸向攝影社長,他就在雙眼浮現血絲的熱血男兒的噓聲中,連滾帶爬地衝下台。緊接著上台——呃,不過就是張桌子罷了——的是攝影副社長。目睹社長慘狀的副社長,很明智地不再以身涉險,立刻把東西秀出來。

第一件拍賣物件是一年三班的高木美惠,她是女子網球社的希望,一百六十一公分的身高,苗條的身軀沒有絲毫贅肉。副社長舉起的10×12照片,完美捕捉那個高木美惠的胸部,從角度推測,應該是在東校舍三樓架設望遠攝影機,瞄準網球場所拍下的。話說回來,不愧為第一拍賣物件,還真是精彩絕倫,不論是曝光或焦距都很完美。只不過,放大的照片中幾乎看不到臉,能確認的僅止於脖子和下巴,另外就是鎖骨以及胸部。她的V領制服領口稍微敞開,從中隱約可見胸部。「黑色的耶,」某人恍惚地呢喃:「真的,是黑的。」「好猛,黑色的。」「長相清純乖巧,竟然穿黑色胸罩。」「你看,那蕾絲,怎麼說,很讓人想入非非。」「我還以為高木是清純派,沒想到竟然是黑的。」「笨蛋,都什麼時代了,別再用『清純派』這種字眼了。」「不過,黑色還真猛。」「嗯,黑色好猛。」熱血男兒在高舉的照片前七嘴八舌地鼓噪,攝影副社長在逐漸高漲的聲音中宣布,底價從三百圓起跳。某人立刻喊出三百,三百一十、三百二十、三百三十——熱血男兒的熱情以一發不可收拾的氣勢一路沸騰。

二年四班,朝永愛子,那是在樓梯間想撿筆的那一瞬問。因為蹲下身去,裙子也隨之往上縮,從背後拍攝的照片可說是極度遊走於尺度邊緣,這其中包含各種含意,總之就是遊走於尺度邊緣。因為有三個人纏鬥不休,最後的得標價格超過兩干圓。

一年二班,佐伯由佳,是個男孩子氣的美女,這張一改之前風格,影中人表情爽朗,就只是在笑而已。但是,撞球社的制服卻濕答答,大概是被誰潑水,又或許是被什麼飲料弄濕的吧。藍色蕾絲透過緊貼在身上的制服隱約浮現,開始喊價就已經突破一千圓。

三年三班,村上玲子,學習偏差值七十三,運動萬能,學生會副會長,活像是畫中所描繪的那種資優生,而且還容貌端莊秀麗,可說是得天獨厚的特例。但是,照片亮出來時卻無法炒熱氣氛,或許是照片似乎缺乏某種能夠撩撥性慾的要素,得標價格未能達到四位數。

白熱化的拍賣持續進行,社長坐在桌底下數著不斷湧入的現金,已經是笑得合不攏嘴。這麼一來,等於確保今年有足夠經費購買相紙了。另外,也買下高價的正片吧。不、不,應該買全新的望遠鏡頭吧?或是要把那台用得差不多的放大機換新的?此時彷彿是要搖撼妄想正持續膨脹的他,現場突然響起一陣歡呼,粗魯的聲音搖撼著準備室的牆面、地板,和他自己。

終於上場了嗎——

呵、呵、呵他邊笑邊從桌底下爬出來,同時望向台上。果不其然,副社長自豪地高舉一張照片,雖然已經是看過好幾次的照片,社長的目光仍被那張照片深深吸引。

那是秋庭里香。

那張在拍賣會最高潮的熱烈氣氛中秀出來的珍品轟動全場,有人忙著確認錢包還有多少錢,有人使勁把千元鈔票握得皺巴巴,還有人提議要合作共同集資。和他們興奮的樣子對照之下,副社長秀出的照片卻平凡到了極點。就只是走在走廊上的樣子而已,裙子沒有翻起來,相機也沒有拉近胸部。不過,這興奮的樣子是怎麼回事?或許是秋庭里香的某種特質正驅使著他們吧。

「最低起標價格——一千圓。」

起標價格頭一次,而且也是唯二次超越四位數。但是,就在副社長的聲音完全消失在空間中之前,二午五班的榊原信吾就已經大叫:「一千圓!」三年一班的西原武也大叫:「一千兩百圓,二年級小鬼少攪局。」一年五班的石橋清治大叫:「一千五百五十圓,這個月預定要買的書全部放棄後的總財產。我是不會輸給你的,學長。」那個好像叫什麼十和田幸雄的竟然隨即叫道:「兩千圓。」大概是想一口氣喊高價格,把對手拋開的作戰策略吧,但他太天真了。緊接著又有聲音大叫兩千一百五十圓、兩千兩百、兩千兩百五十、兩千三百……價格以五十圓的差距節節高升,終於到了第十七人,由一年四班的都築功喊出三干圓大關的紀錄。

這是個輕而易舉便打破之前最高得標金額記錄的瞬間,但那不過是場恐怖纏鬥的開端罷了。

三島純沒有浪費一分一秒,火速喊出五千圓,價格一下子暴漲兩千圓。粗嘎的叫嚷淹沒整個會場,僅僅五秒後,溝口潤一便宣布出價五千五百圓。當價格漲破五千圓的瞬間,不知不覺中每次喊價已經變成以五百圓為單位。雖然現在已不再是高中生能輕鬆給付的價格,然而情緒亢奮的熱血男兒的好勝心以及熱情一發不可收拾,價格漲到六干圓、六干五百圓,沒一會兒功夫就漲到七千圓。當三年二班的木元義一喊出「七千圓」這個數字時,一年二班的大岡幸惠和她的數名女性友人誤闖拍賣會場,也就是理化準備室。都怪那些負責守衛的攝影社員怠怱職守,竟也出神地觀看拍賣情況。於是高舉著的秋庭里香照片、大聲喊價的男學生、如漩渦般打轉的興奮等景象,讓大岡幸惠那些女生當下立刻了解會場中正在進行什麼樣的活動。就在她們很受不了地想說男生還真是白痴,這麼容易騙啊?一邊正想要離開會場時,大岡幸惠卻怱然在大叫的男學生群中,發現不過三天前才來跟自己告白的高橋泰西。如果真要勉強幫高橋泰西說句公道話,那就是他喜歡的始終是大岡幸惠,換句話說秋庭里香就像是電視上的偶像一般的存在,不過就是內心的憧憬罷了。但是,大岡幸惠當然不可能了解男人這種純情,對著慌慌張張跑過來想解釋的高橋泰西,揮手就賞他一個巴掌,讓他的面頰染上一陣火紅。就這樣,他被甩了,還真是乾脆迅速。

噁心,別靠近我!

大岡幸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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