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序曲 上學

雙腳一使力,腳踏板便發出吱吱的悲鳴,那是因為踏板軸已經生鏽。平常根本就沒在保養的腳踏車不但破破爛爛,鏈條也已經生鏽,籃子歪七扭八,就連前輪的車輻也斷了兩條。這就是兩年半來騎腳踏車上下學的成果。

「呼~~」

隨著這聲嘆息,我跨下腳踏車,眼前有條不斷往前延伸的平緩上坡道朝左微彎。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坡度,只要站著使點勁踩還爬得上去,但是七早八早就要站著踩腳踏車總覺得很累人。

我推著腳踏車碎碎念,一邊往上爬。

口中再度溢出嘆息。

九月才剛過中旬,夏天的氣息便迅速轉淡,只要再過一陣子,聳立於這條通學路旁的這片闊葉樹林就會染上美麗的色彩吧。季節就是像這樣持續更迭,不論是春、夏、秋、冬,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規律遠去。

才剛過一個彎道,正好瞄到一道背影消失在下一個彎道那邊。那背影有著長長的秀髮、搖曳的裙擺,同時彷彿相當吃力似地背著一個看來很重的書包。就在下一瞬間,我再度跨上腳踏車,踩得腳踏板吱吱作響,一邊聽著生鏽的煉條高聲聒噪,大腿同時使力,竭盡所能地拚命踩。雖然漂亮的氣象姊姊在電視上說秋天的高氣壓已經來臨,但是風裡少了夏天的熱氣,讓人確實感受到秋天的腳步近了。

話說回來,好快喔。

出院竟然都快半年了。

原先以為會永遠持續下去的醫院生活、難吃的伙食、亞希子小姐的怒吼、夏目的挖苦、每天打的點滴,那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一點一滴地離我遠去,的的確確逐漸成為了過去。

校園的走廊、老師煩死人的聲音、操場上吼叫的運動社團成員的身影,如今這一切的一切才是現實。

拐過一個彎後,被我當作目標的身影就佇立於眼前。

「哇,怎麼搞的啊!」

我被嚇了一跳,雙腳一旦停止動作險些摔倒。腳踏車是一種只要沒有繼續往前跑就會傾倒的交通工具。我勉強以右腳著地,雙手撐住傾斜的腳踏車,一邊抬頭看她。

「早安,裕一。」

嗨,我撐起腳踏車點頭。她該不會是在等我吧,真是那樣的話就太令人高興了呢。

「早安,里香。」

眼前的里香穿著領子上有兩條紅線的水手制服,那是我所就讀的前名校、現野雞校的制服,也就是說我們上的是同一所高中。

里香之前在濱松時,已經照規炬考過入學考試,順利升上高中。話雖如此,據說也只是完成入學手續而已,當然不可能真的去上學,一直都被視為休學。里香是從若葉醫院出院後,好不容易才開始上高中。里香去考我所就讀高中的編入考試(註:日本針對因故休學或退學,後欲進入他所同級學校就讀學生所舉行的特殊入學考試),輕輕鬆鬆就及格了。據小道消息指出,里香還拿到滿高的分數。

是的,里香的腦袋好得沒話說。

的確,我所就讀的學校是間野雞高中,但是編入考試也是很難的。中途編入所考取的學校,大概都會比一般升學考試還要再差兩個志願。可是,聽說里香在那樣的編入考試中,五種中就有兩科拿到滿分,那兩科就是國語和歷史,還真像是里香會拿滿分的科目。

只不過,里香不是三年級。

之前只有完成濱松那邊高中的入學手續而已,完全都沒去上學,所以拿到的學分是零。不論編入考試考到多棒的分數,都必須從頭開始才行。

也就是說,她是十八歲的一年級學生。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里香,她的長髮還沒綁起來,輕飄飄地在腰際搖曳。或許是因為剛爬上斜坡,雙頰染上些許紅潮,看來覺得相當健康。脖子和肩膀交界處皮膚較薄的部位,血管輕快地流過,細細的鎖骨稍梢彎曲著,另一頭消失在制服中,那線條有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制服的尺寸可能大了一點,直到指甲附近都藏在袖口中,裙子長度大概比膝蓋高一點。正當那美麗的雙腳映入眼帘時,頭部突然遭受書包一記狠K。

「好痛!妳在幹嘛啦!」

認真的里香都會乖乖地把所有教科書帶來帶去,不像我只會把書扔在學校不管,所以她的書包重得要命,一陣衝擊直達腦門。明明就可以稍微手下留情的,可是毫不留情才是里香本色,說真的整顆頭都痛到幾乎暈眩了。

「腦漿都在搖了啦!變成笨蛋怎麼辦啊!」

「反正都已經是笨蛋了,再笨一點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啦。」

里香說著乾脆地邁開腳步。

我追在她後頭。

「什麼啊,什麼叫做已經是笨蛋啦。」

「眼神下流死了。」

糟了,被看出來剛剛在觀察她了。但是,這樣就招認實在不甘心,而且也很丟臉,所以明知徒勞無功,我仍然卯足全力打死不承認。

「哪有啊!被害妄想嘛!」

但是,事實上我有時候還是會看她的腳看到入迷,膝蓋窩好漂亮喔,皮膚吹彈可破,和男生的完全不一樣。其實我的腦袋裡是這麼想的。

里香不發一語持續爬上山坡,說不定真的惹她生氣了。真是敗給她了,這麼一點點小事就原諒我嘛,不過就是看看而已,有什麼關係啊。說到底,如果連這也要禁止,不就一直都要閉著眼睛了嗎?

當然,我可說不出這些真心話。

不論我再怎麼找她說話,里香還是完全不回答,我因此有些泄氣,所以也變得和她一樣沉默,兩人只管持續不停地爬上山坡。一隻紅色的蜻蜓飛過來,咻地彷佛滑過空間一般隨即消失,處處可聞鳥兒高聲啼鳴,路旁不知道是誰扔了一個咖啡空罐在那裡。要是被老師看到,一定會在學生朝會上提出來罵。「你們這些笨蛋!」耳邊似乎已經聽到鬼大佛的聲音。

『今天早上,老師在上學途中發現這種東西,這一定是本校學生扔的吧。老師對這種行為感到非常難過。』

然後就會花上大概一小時,叨念那些任何人都無法反駁的,所謂的「正確大道理」。我才在想這些事情時,腔骨猛然撞到腳踏板,日文也把陘骨叫做「弁慶哭泣之處」(註:意指日本歷史上著名的豪傑武藏坊弁慶,撞到此處也會痛得大哭),那當然會哭嘛,這麼痛必哭無疑呀。我實在痛得要命,不自覺地開始以單腳蹦蹦跳。

里香一回頭,看到我這副德行,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了。她的笑容讓我開心到不行,於是我更誇張地蹦跳得老高。

「好痛!真的好痛啊!」

「啊哈哈。」

「都麻了!搞不好斷了呢!」

「沒斷、沒斷啦。裕一,你好像個奇怪的玩具喔。」

「別說這種沒禮貌的話啦!」

故作生氣的我還是笑了,里香也笑了。剛剛泄氣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如今就只是開心得不得了。真是奇妙,怎麼光是這樣對我笑,一切就會徹底改變呢?

終於看到校門了。

我們剛進校門停下腳步,里香就把書包擱在腳邊,從裙子口袋中取出深藍色的發圈銜在嘴裡。空出的雙手隨後靈巧地攏起長發,漂亮的耳朵、脖子裸露了出來。我隨即從運動背包中拿出相機,以底片捕捉里香的樣子。隨著喀嚓一聲的機械聲響,里香的身影被紀錄到底片上。

「為什麼要照啊?」

「我最近正在專心研究人像攝影,幫個小忙嘛。對了,我發現妳都是到學校以後才把頭髮綁起來耶。」

「嗯,對啊。」

里香雙手利落地紮起頭髮,長發兩圈、三圈地穿過發圈,然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個扎馬尾的里香。光是改變髮型而已,形象就截然不同。感覺上有點認真,此外,似乎也變得有些稚氣。

「因為我不太喜歡綁頭髮。」

「很適合妳就是了。」

「真的?」

「嗯,真的。」

不過是不經意的一句話,里香卻顯露出非常開心的神情,笑吟吟地笑個不停。我正想報以一笑,卻突然整個人往前摔,怎麼回事,地震嗎?地球毀滅了嗎?我半是陷入恐慌地四處張望,看到山西站在背後。

「嗨,戎崎哇!」

那傢伙悠閑的表情甚至維持不到一秒。

「好痛!幹嘛!」

那當然是因為我用中段踢從他的大腿狠狠踹了下去,山西一邊撫著大腿,一邊「好痛、好痛」地直呻吟。

我冷笑著對他拋出這句話:

「少給我一大早就玩什麼膝後頂(註:流行於日本同儕間,本身屈膝以膝蓋頂對方膝蓋窩的惡作劇動作)。」

「你這傢伙!是認真踢下去的吧!哇,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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