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香是個美女。
一頭長髮直順柔亮,美得可以直接上場拍洗髮精廣告。肌膚就像是出自雪國般地白暫,細緻光滑的程度讓人一眼驚艷。光是那白與黑的強烈鮮明對比,就足以吸引眾人目光。
而且她連五官都長得秀麗端正,怎麼會有人漂亮得這麼「沒天理」。
她就像個日本娃娃,是個感覺清秀又溫柔的美女。
但是!
但是啊!
就像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上帝是公平的,有疑好就沒兩好」——這麼說也不知道恰不恰當,總之很微妙——里香的個性糟得很恐怖,自我中心又任性,從來不鳥別人說什麼。稍不順心如意,就哭鬧吼叫、動粗扁人樣樣都來。
外表與個性差這麼多的女生,全天下我還只認識這一個。
「我回來了。」
我以帶著些許疲憊的聲音說,一邊打開病房門。
床上的里香看起來不高興。
「怎麼那麼慢呀。」
她喃喃道。
附帶說明,我今天特地跑了一趟市立圖書館,現在才剛剛回來。今天打從一早就冷得要死。氣象主播彷彿立下了什麼偉大功勛般斷言:
「今天是今年最寒冷的一天!」
看來相當自豪,背後熒幕上還有一個圍著圍巾不知道在高興什麼的雪人跳著舞。
事實上,是真的冷到讓人受不了。
風勢猛烈、寒風刺骨。
天空被深灰色的雲層所籠罩。
我穿著厚重到不行的粗呢短大衣,圍著圍巾,戴著手套,一邊抵禦迎面吹來的寒風,撐過來回市立圖書館的漫長旅程。我連指尖都凍僵了,整張臉也好像凍傷似的感到一陣陣刺痛。
總而言之,我可是吃足了苦頭。
這苦差事真的會累死人的耶。
但是到頭來,卻只換到「怎麼那麼慢呀」這句話,這女人實在是。
里香就是這麼任性。
簡直就像個女王般地任性。
「有找到書嗎?」
「有啊。」
我把塞在口袋裡的書遞出去。那本書幾乎和手掌一般大小,封面畫著可愛的兔子圖案。
里香躺在床上,直接接過書。
「這是什麼?」
她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形狀優美的雙眉同時挑起。
我有點緊張地說:
「你要我找的書呀,彼得兔的……」
「這的確是彼得兔系列的,可是我要你借的書是另外一本。」
「是、是嗎?」
「我想看的是《弗洛普西家的故事》啦!」
里香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你借的明明就是《恐怖壞兔兔的故事》啊!」
「可、可是,你不是說這一本也行嗎?」
里香的吩咐帶好幾個複雜的條件。幫我借那個回來,如果沒有那個的話就借那個,如果連這個也沒有的話——那些要求實在太複雜,所以我還特地把里香的話一字不漏地抄下來,帶著紙條出門。
「你到底是怎麼聽的啊?那一本是我說絕對不要借回來的呀!」
「是、是那樣嗎?」
我慌慌張張地翻著外套口袋,可是就是找不到紙條。是在右邊嗎?不對,沒有。那左邊呢?也不在那邊。這麼說來是在褲子口袋裡啦。我翻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卻怎麼樣都找不到那張紙條。
(不、不見了嗎……?)
天呀,太恐怖了。如果說出來的話,絕對更會被裡香罵到狗血淋頭的。
我滿臉蒼白的低下了頭。
「啊——」
有了。
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就掉在我腳邊。
我蹲下身去撿起紙條。哈哈哈,有了,有了。我一邊露出討好的笑容,一邊打開紙條。我潦草的字跡龍飛鳳舞地排列在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上。就如同里香所說的,《恐怖壞兔兔的故事》旁,的確畫著一個符號。
我選書的時候,似乎看漏了那個符號。
「哈,哈哈哈。真、真的耶。我怎麼會看漏了呢?」
我為了緩和當場氣氛,試著擠出笑容,但是並不是很成功。
里香的怒氣在瞬間爆發。
「你這個白痴!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好還能幹嗎呀!你幾歲了啊?你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吧!」
唉,不論如何還是被罵了啊……
「可是我只有十七,還是個小孩啊。」
我那可笑的抗辯在里香的視線下瞬間凍結。
「對、對不起。」
我搔著頭道歉。
距頭一回交談不過三天,我在這女人面前已經完全抬不起頭來了。只要一聽到里香的命令,就會不自覺地聽命行事,只要一被發脾氣,就會二話不說地立刻道歉,就算不是我的錯,我也常會低頭認錯。我更本就已經變成她的小嘍羅了。果然,相遇當時的失敗影響深遠啊。我已經對她徹底地扶手稱臣了。
里香乾脆地說:
「去好好地把書借回來。」
「啊?」
「再去一次,把我說的那本書借回來啦。」
「現在嗎?我才剛回來耶!」
太過分了吧。
我好歹也是個住院病患,是個一個月前還謝絕會客的病人耶。儘管外出禁令解除了,也不能像這樣常常往外跑呀。這樣對我的身體大概也不好,我的病最重要的就是必須靜養。
但是,里香乾脆地丟出這樣的話:
「做錯事的人是你吧。」
「今天真的很冷耶。而且現在出去的話,回來的時候太陽都下山了——」
「那又怎樣?」
「…………」
「我問你那又怎麼樣啊?」
里香筆直地凝視我這邊。
她雙眼的顏色濃郁得叫人吃驚。凝望那對瞳孔時,有時會發現其中那一潭黑水正不停地直打轉。
那時就會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快被裡香的雙瞳所吞沒。
而在事後當我一個人獨處時,胸口總會莫名地湧現一股心酸苦澀之感。
里香如今也以那樣的雙瞳凝視著我。
「我知道了,現在就去。」
「再不快一點,圖書館就要關門了啦。」
「我會走快點,把書借回來的。」
我說著,便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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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真是冷到不行。
或許是由於太陽已經西斜,氣溫好像一口氣又降了不少。迎面吹來的風比剛剛冷冽多了。
東邊天空也已逐漸轉暗。
「真是敗給她了……」
我這麼低語的同時,吐出的氣息瞬間凍結變白。
我把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又繞,同時把外套前襟緊緊拉上後,踏出步伐。整個人感覺有些沉沉的,身體狀況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呀。下一次檢查是在一周後,說不定結果會很糟糕呢。
里香那對眼睛在腦海中浮現。
里香為什麼會顯露出那樣的眼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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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趕不及在晚餐時間回來,所以也沒吃到晚餐。
我抱著飢腸轆轆的肚子,走進里香病房。室內一片漆黑,從窗外投射進來的些許光亮,隱約勾勒出一個女孩子的輪廓。里香坐起上半身,正凝視著窗外。
我說:
「你不開燈呀?怎麼啦?」
沒有回應。
「我把書借回來啦,這次沒借錯了。」
果然還是沒回應。我走近床邊,把書放到床上。然後,在床邊的摺疊椅上坐下。
里香動也不動。
她不發一語。
也沒有轉向我。
我清楚聽見隔壁病房隱約傳來電視聲。耳邊還傳來其他人走過病房前的交談聲,醫療推車行進間的「喀拉喀拉」聲,某種東西翻到時的「當唧」聲。或許是因為忽然接觸到溫暖空氣,整顆腦袋莫名地變得朦朧恍忽,像飄浮在夢中一般。
我頂著獃滯的腦袋,脫下圍巾和手套,對著雙手吹出溫暖的氣息。雙手指尖都凍僵了,根本無法感受暖意。
此時,只有時間緩緩、緩緩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