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吐氣,氣息立即轉白開始凍結,然後逐漸融化在空氣之中。
我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空。
冬夜的白晝總是遲到,已經凌晨五點了,天空仍然是一片深沉厚重的黑暗,其上點點繁星誇耀似地閃耀著光芒。
其中,星光最為耀眼的是位於南方夜空的天狼星。
我不太清楚星星的名字,只是一個叫做司的朋友對這方面了如指掌,曾經教我各種相關知識。
其實,我現在記得的大概也只剩天狼星,其他全部忘光光了。
再往前沒幾步路,就是商店街。
商店街拱廊下寂靜得令人生畏。
整條街就像死去般地陷入沉睡。
不——
事實上,是已經死了。
與車站相隔咫尺的附近一帶,已經徹底衰敗調殘。
這裡以前是條繁華的商店街,如今大半店家都已倒閉。曾被狀點得五彩繽紛的鐵卷門,現在布滿鐵鏽,連大白天也都關得緊緊的。整條街甚至被冠上「鐵卷門商店街」的可悲稱號。
在我小時候,這裡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小鎮上的人只要想買東西,就會來這兒報到。
當時,這一帶隨時擠滿開開心心前來購物的顧客,店家也忙的不可開交,光走在拱廊下就足以讓人心跳加速。
那幅情景至今仍鮮活得刻在我的腦海中。那是——恩,大概在我四、五歲時,母親牽著我的小手一起走在這條商店街上。
我記得當時四周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人潮顯得活力十足的樣子。在那種氣氛的感染下,我也跟著雀躍不已,拚命瞪大眼睛張望擦身而過的行人和精力充沛的店家。那時候,整條商店街確實是全小鎮的重心。
如今,卻完全不見往日繁華的些許殘影——
年僅十七歲的我,站在這條商店街的拱廊下,過往的回憶卻充滿心頭。
我頭一遭買書就是在這條商店街的書店,來買的時候手裡還捏張千元喜歡鈔票;我頭一遭看電影就是在這兒的電影院,主角是個欠扁船長的科幻電影;我生平頭一遭喝酒就是在商店街大概正中央位置的壽司店,那時候可能都還沒上小學吧。
酒是父親給我喝的。
「很好喝呦,要不要赫赫看呀?」
聽他這麼一說,當時年幼單純的我以為真的很好喝,竟然一口氣灌下半杯青酒。
當然,我一喝完立刻「呯」地一聲倒地不起。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只覺得兩眼昏花,全世界東搖西晃,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變得軟趴趴的。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眼見我滿臉通紅,「呯」地一聲倒下,父親居然還「呵呵呵」地笑個不停,真是個差勁透頂的父親。
總而言之,這條商店街充滿了各種回憶。
看著它逐漸沒落,總讓人覺得有些寂寞。一陣又冷又乾的風吹過拱廊下,拂過雙頰的同時,那陣風也竄進心底。
話雖如此,我特別喜歡像這種拂曉時分,整座毫無人氣的小鎮還沉浸在黑暗的那一瞬間。因為,在這個亂糟糟的世界中,也唯有在這一刻,感覺上凡事似乎都回歸到正確的位置上。
當然,那大概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嘩嚕——!嘩嚕嚕嚕——!
「嗚哇!」
突然響起的音樂讓我不自覺叫出聲來。
聲音來源是我的手機。
我慌亂地把手伸進口袋,想讓那傢伙閉嘴,快狠准地趕緊把它關掉。
那並不是有人來電,而是設定在五點的手機鬧鐘功能自動啟動。
恐懼剎時在心中膨脹。
(慘——慘了。不快點回去的話,亞希子小姐會氣死的——)
恐懼感驅使我大步跑了起來。
穿過商店街,會碰到一道大概及腰的閘門。跳過閘門,那一頭是醫院的停車場,還有幾台車停在那裡,可能是夜間執勤人員的吧,再過去就是一棟三層樓的小醫院。
已經有幾扇窗的燈火點亮了。
我越發焦慮不安,同時加快腳步。我直接走過醫院正面玄關,往建築物右側走去。因為,正面玄關在這種時候是鎖著的。
繞到背面,有一扇褐色的門。
我伸手握住門把,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打開。
夜裡只能從這兒進出醫院。
我異常謹慎。
亞希子小姐以前曾埋伏在這裡,我一進門就被她用拖鞋底狠狠地呼巴掌。
亞希子小姐那時候氣得不得了,我不但被迫當場跪坐,還被訓了二十分鐘以上。
我也算是個病人呀,真希望她可以客氣一點。
我開著門,整個人進入防禦狀態。
我勘查四周動靜。
(過得了關嗎——?)
我傾聽周遭聲響。
我悄悄地探進頭去。
裡面沒有半個人影,只有排列整齊的長椅。那裡是醫院大廳,畢竟在這種時間,連白天人來人往的場所也變得一片寂靜。
我鬆了口氣。
第一道關卡,過關。
我走進室內輕輕把門關上,雙手提著鞋,在陰暗的走廊上碎步前進。
往前約十公尺處左轉後,是一段和緩的上坡,那是輪椅專用坡道。
坡道上為確保安全,鋪著橡膠地板,踩在上頭不會發出腳步聲。
但是,這坡道存有難關。
因為,坡道中途有個超大轉角,從轉角盡頭的醫護站看過來一覽無遺。
從轉角到醫護站約莫十公尺——
我管它叫「恐怖十公尺」。這段路毫無藏身之處,只要護士往這一看就沒戲唱了。那視線總能穩當地命中我這個目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飛奔而出。
我盡量壓低身子保持低姿態,小心避免發出腳步聲,同時往前跑去。
十公尺。
七公尺。
五公尺。
我的心臟狂跳不已。雙腳也由於過度緊張而差點打結,眼看著險些絆倒。不過,我還是拚命拉回身子,保持平衡,並直接加快速度。
三公尺。
一公尺。
接著,我一口氣跑到走廊上。成功突破難關!我立刻左轉,從這數過去的第三扇門就是我的病房了。胸口逐漸湧現一股成就感。
但是!
就在我的手握住門把的當下,
「裕一——!」
背後傳來某人的叫聲。
我慌忙轉頭,果不其然亞希子小姐就站在那兒。她抬起左腳,右手往後舉。簡而言之也就是所謂「伸手過頂」的動作。以一介女流而言,他那股投球姿勢還不是蓋的。
我停下腳步,兩手使勁揮舞。
「啊,亞希子小姐,不是這樣的啦!偶,偶偶偶我也不是說偷溜出——」
我拼死拼活地解釋,半途就被打斷了。
啪噗——!
伴隨如此嘹亮的聲響,我的臉遭受某褐色物體——也就是醫院裡所準備的拖鞋(底)直接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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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是發燒。
整個人軟綿綿的渾身無力。
我以為只是感冒。
那是距今兩個月前的事了。
因為我覺得像感冒之類的病,睡飽自然就會好,而且我和我媽都不是那種對醫院有好感的人,所以我沒去醫院,每天只是大睡特睡。
我想,那時每天都有睡上二十個小時吧。我就像睡魔附了身,不論睡多久都沒問題。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就應該覺察到身體有異狀才對。
然而不論我睡得再九,身體始終都沒有好轉的跡象。忽低忽高的體溫,一直都維持在38度以上,而且身體的倦怠感也完全沒有消失。
後來,我逐漸連抬手臂都覺得有困難。
當那樣的狀態持續一周時,我才總算警覺因該不是感冒作祟。即使如此,我本來還是不打算去醫院——我是真的真的很討厭醫院——一直以來都很擔心的母親忽然間急了起來,最後就把我押到了醫院去了。
醫生看完診,直接了當地說:
「你得住院喔。」
他同時直接了當地說。
「最短也得花上兩個月。」
病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