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每天都有很多電話找我。
主要是高島教練打來的,堂島也相當頻繁地與我聯絡,偶爾也有老妹美佳,或滑冰聯盟的人。要在我手機不通的狀況下嘗試與我聯絡,除了瑪雅之外,也沒有其他的窗口了。
有時瑪雅會主動詢問我是否有接聽的意思,可是我的答案一直是NO。
持續拒絕各方接觸的我……首次被他人取得聯絡是一種傳統的手法——信件。由於不需直接接觸對方的臉和聲音,因此即使是現在的我也能夠承受。
而想到這個手法的人,是我的經紀人,
——敬啟,櫻野鶴紗女士、
——在賽季中的此時以如此唐突的方式聯絡,敝人深感愧疚,但是此次實有要事必須向您報告。關於公主花園第二部的發售問題,該公司於會議中決定延期,而原先預計在奧運後進行的特別專訪也比照辦理。
——因此,近日請您安心專註於滑冰、堂島瑞樹,敬上。
這就是全文。
從日本飄洋過海來到俄羅斯鄉下小鎮的堂島信件——用厚實裝甲保護的信紙中只有這樣的內容,再加上莫名見外的態度,和以前那個喜歡啰哩叭嗦閑聊愛爐、耶麻、奇普寇斯凱的極樂老女人簡直判若兩人。
不用多久,我便了解當中所代表的意義。
堂島瑞樹準備捨棄櫻野鶴紗了——
我那僅收集優異表現的影像專輯DVD,第二部原本是預計要收錄奧運賽後專訪,在不致於影響一個月後世界錦標賽的範圍內進行才對。甚至還有人跟我提過,可能是在溫哥華,也可能是在我回到尤里斯庫鎮之後,工作人員將來到現場以雪原為背景進行攝影。
違背承諾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這全都得怪我一直忽視他人應該早已再三進行過的聯絡。
但是,只因為封閉自己就被捨棄,對我這種立場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室島她也明白這不是單純的遺忘或違反承諾,也明白溫哥華的悲劇所代表的意義——
我對她而言是有最大利益的僱主,但是不可言喻,那都是來自於我在冰上的強大競爭力與影響力。
對於一個不能站上冰面的討厭鬼,誰還會想要多費功夫呢?假使她真的徹底將我拋棄,那也是極為理所當然的判斷,她一點錯部沒有。
回想起自己和堂島的往來,總是重複著愚蠢的對話和意外的惡作劇。立場在她之上的我,雖然有事沒事就會動用解僱的字眼,但是我其實從未認真要將她趕走,畢竟她有時是有趣的朋友,同時也是讓我打從心底信任的生意夥伴。
而這樣的關係,僅因為一次的落敗就瓦解了。
殘酷的世界,殘酷的現實……讓人想要大聲吶喊的殘酷力學。
我想大概不用多久,我就會失去一名幹練的經紀人了。
「剛才日本聯盟打電話來,詢問你是否有意願參加世界錦標賽」
「我明明都說不參加了。」
我始終側躺在床上,頭也不回地這麼說道。
「況且,根本就只有三代總教練一個人不想讓我缺席而已。」
和昨天相比,我的心理層面多少輕鬆了一點。
因為凱朵·亞凱迪米結束預計的三天行程,在今天早上返回英國。她名義上是來接受瑪奇夫勒的建議,但是實際上她在嘲笑過我之後,應該就對這裡沒有任何留戀了吧。
「……你為什麼讓她來?」
正因為凱朵已經不在這裡,所以我不可能再默不作聲,就算我早已看穿瑪雅心中的算盤,我仍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問個清楚
「因為她說想要來這裡,所以——」
「——你為什麼要答應她?」
我從床上坐起,雙眼直盯著瑪雅。
這是瑪雅的房子,要讓誰來是瑪雅的自由……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該這麼做吧?瑪雅明明知道她的目的是要來追擊瀕死的我,為什麼還要讓她來?
難道瑪雅認為讓她向我挑釁,我就會重新振作?問題才沒有那麼單純,她難道連這點都不懂嗎?
我現在光是看到滑冰場就會嘔吐,我十五年來理所當然持續滑行的冰面,現在連站上去都辦不到……真的連站著都辦不到了!
你就是這樣,所以才會除了莉雅之外,連一個人都——
「因為我在看過之後,覺得她有些部分相當可惜。」
「你能說得具體一點嗎?」
我壓下自己的情感。
胡說八道——我剋制那種情緒化的句子,要求瑪雅說明。
「她在芭蕾方面基礎相當紮實,可是在快速動作下的姿勢卻有些問題,像是她有著多餘的駝背動作。」
「……或許是吧。」
「尤其是在評審面前表現出那樣的青澀並非好事,我是對她提出了以那些方面為主的建議,不過我可沒特別向她說過什麼。」
雙方似乎也確實克盡了自己表面上的工作,無論是教人的一方,還是被教的一方。
既然這樣,我繼續朝這方面追問也沒有意義。
「你應該明白凱朵心裡打的算盤吧?」
我用質問的語氣直接了當地問道。
「你明知道她是要來落井下石……」
「她其實也並不是要來對你落井下石的。」
「她就是這麼做了。」
「表面上是。」
我斜眼冷笑了一下。
要是她對我的落井下石只是表面,那來尋求建議就是表面的表面了。那麼真正的理由又是什麼?是來補我最後一刀嗎?喔,這倒是有可能呢。
「大概是去年吧,你和她之間發生的——」
「——是啊,就像你知道的一樣,那就是遠因。」(月影:就是遠因。)
我不耐地打斷瑪雅的話語,拒絕她更進一步的敘述。
因為那對無計可施、任人報復的一方來說,只是痛苦到難以忍受的過去。
「那我這麼問吧,對那個少女來說,對你落井下石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這還用問嗎?為了讓自己甘心吧?」
「然後呢?要是你受到刺激而懷恨在心呢?」
……這下我完全無話可說。
受刺激而懷恨在心——凱朵本人去年正是處於那樣的立場,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那個少女知道你本來應有的實力,如果她真的希望你就這樣消沉下去,是不會特地來做這種事的。」
「……那又會是什麼?你想說她是為了讓我重新振作才這麼做的嗎?」
「沒錯,不過……」
肯定我疑問的瑪雅——
「她再怎麼樣,應該都不會是為了你好才這麼做。」
又為自己的論點添加強大的說服力。
我還是坐在床上,只是別過頭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她企圖刺激櫻野鶴紗,並將其拖回冰上。如果真是那樣,那理由會是——為了取回被擊潰的自尊。
……這很合理,對一名運動員來說,這也是能夠理解的思考方式。
在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凱朵的精神重心確實與運動員相距甚遠,結果她被推進了地獄;不是別人,正是由我親手推入的。
要是她從當時的經驗來推測我現在的心境,應該能夠想像我很可能無法重回冰面,而因為她明白這件事,便決定前往尤里斯庫鎮短暫停留——這麼一想……
「……或許是吧。」
我並沒有什麼確信,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承認瑪雅所言確實有相當的道理。
這次奧運最終成績,凱朵第六名,我是第十三名;可是,她也許認為那樣不算贏過我,因為讓我跌倒的並不是她,也可能是她認為成績要在本來的我之上才算是勝利。
……沒錯,她確實是個內心比起外表看來還要有骨氣的少女。
她心裡所抱持的應該還是報復心吧。
因此她才決定將我拖回冰上。
此時我是盤腿坐在床上,但是我卻在如此穩定的姿勢下明顯出現搖晃。
一片空白,當這個句子從腦海中浮現的瞬間,隨即而來的是暈眩。
「——!」
接下來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嘔吐感,我連忙用雙手搗住嘴巴。
滑冰場——那裡對我來說,是讓我失去一切、讓我受到詛咒的場所。
我回不去,我無法重新振作。因為我知道了隱藏在那當中的真正恐怖,因為那種恐怖已經深入了我的身體里,深入我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