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灰姑娘進行曲 say it ain't so 灰姑娘一部曲

我看著高樓群與夜空。

大樓之間,有突顯公園森林存在的照明。

溫哥華的天空已經開始有些泛白。

話說回來,我整晚都沒睡,我也一點都不想睡。我只是像現在這樣彎著身子,渾身無力地縮在床上……

縱然眼前有著整面窗景,但是我的視野中僅有旅館頂層高度的風景,其餘就只剩下從天窗可以看見的星空。我必須靠近窗邊,壓低視線才能看見許許多多的建築、街道,以及所有的汽車,行人,可是我沒有那種必要和渴望。

從那次之後,我只有在上廁所時才有所行動。

對了,我連澡也沒洗。因為把汗衝掉、將身體清理乾淨……又能怎樣?

不管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昨晚——

當總分公布的同時,我也離開了吻與淚。

……沒有在看見分數之前就逃跑,並不是因為賭氣或自尊,純粹只是沒有想到;因為我連思考本身都已經飛散。

光是摔跤就驚人地有五次之多,加上最後連接步時的那一次,我遲遲沒有起身而營造出極糟的印象。其他還有每次跳躍的旋轉都有失誤、無數的停頓與失去平衡,由於原本計畫中的步法和動作都省略沒做,因此內容密度也大幅削弱,尤其是後半的表現更是讓人傻眼。摔倒後起身重新加速,這樣的過程消耗了多餘的體力,結果是速度減慢並明顯表露出疲態。最重要的是,我在表演中的表情充滿失意……另外,最後的艾克索跳也成為多餘的動作而不計分,可是那也已經不重要了。

我回到休息室換下衣服,收拾好行李之後,便迅速穿過體育館的選手專用通道,搭乘包下的計程車回到旅館……這種偷偷摸摸的逃跑表現,或許也很適合我吧。

麻煩載我回旅館——我不記得自己有這麼說過。之所以能夠回到這裡,應該是司機自己做出的判斷。司機大概是認為經過慘烈的失敗之後,我在沒有瑪雅陪伴的情況下,獨自—人衝上車內,當然不可能會到其他地方用餐或觀光。

——至少也會站上頒獎台,在結束頒獎典禮、記者會,繼續其他各種形成再到處逛街……

——我先前還得意洋洋地說過這樣的計畫……

……我不知道瑪雅是接受了採訪,還是跑去哪裡借酒澆愁。因為當瑪雅回到拒絕所有電話及客房服務的總統套房時,已經是過了好一段時間。但是,無論是表演內容或我一個人擅自搭乘包下的計程車回到旅館的事,她都隻字未提。瑪雅幾乎是在沉默的狀況下,一個人早早就寢。

我也始終不發一語地將自己關在寢室內,既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想不到任何話題。高島教練他們很可能會再三撥打我關機的手機;日本那邊的洋子、瞳姊、美佳,還有堂島等人也可能會做同樣的事……啊,不過如果從全日本來看,人們大概正處於難以平息的興奮當中。時間上,日本應該就快進入深夜……說不定那些人還會為此徹夜狂歡。

因為再怎麼說,今天可是值得紀念的櫻野鶴紗崩壞日——

……我還是無法置信,直到現在仍是……

我總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因為出了某些差錯,而掉入了另一個宇宙當中。

我不可能接受,不過才短短4分鐘就讓我的一切全都結束,這種事要我怎麼……

為什麼時間不能倒轉?為什麼不能重來?

當然,勝負的世界就是這樣。這十五年來,我都理所當然地這麼走來,我也為這種僅有一次機會的勝敗定理數次含淚,卻從未對此產生過任何懷疑。

那為什麼……現在我會覺得如此不合理?會覺得這種規定太過分?

因為這件事沒有伴隨著充分的真實感,而我多半還沒徹底弄清楚近十小時前的自己,以及那場表演所代表的意義。

「鶴紗。」

隨著時間經過,這份黑暗或許會永無止盡地加深。

任何傷痛都會隨時間痊癒——我甚至覺得現在的情形跟那種說法是相反的……

「鶴紗——」

……等意識回到幾秒前的那第—聲呼喚,才將我拉回現實。

那聲音是來自寢室外頭的瑪雅。

「請進,門沒關。」

我為什麼沒有鎖門呢?不過,這件事並不會讓我感到後悔。

當門打開時,我看見師父站在門口的身影。從她的穿著來看,她昨晚似乎只是關在卧室里,並沒有睡覺。

「我現在什麼都不會說。」

……是啊,自己的學生做出那種表現,這也難怪。

我的視線回到窗邊——呈現背對瑪雅的姿勢。

「總而言之,今天先回尤里斯庫。」

今天?……我從沒想過會在今天回去。

因為今天是舉行表演賽的日子。

「我已經辦好機票了,這是你的。」

在沉默無語的我面前是……不期待我會開口的瑪雅。

瑪雅將機票留在床頭桌面後再關上房門。對我來說,那是一個選項,也是促使我行動的東西。

可能的話,我希望自己能一直關在這間總統套房。如果一直都是晚上就好了,如果整座城市都一直像夜晚那麼安靜就好了。

可是,我心中確實也有著想儘早離開這座城市、這個國家的想法。無論是這間旅館的經營者或員工,所有人都知道我那歷史性的糗態……不。

是全世界都知道——

以前莉雅曾對我說過。

如果無處可去,那就到我家來吧—

……而現在,地球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

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雖然我很想花費八位數日圓搭乘私人噴射機回國,但是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這種想法當然無法實現。

……在我進入客機內的頭等艙一角到就座前,這中間的過程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要是在平常,每次接受出入境審查時,我總會享受自己摘下太陽眼鏡、讓一百億美金美貌曝光的瞬間,但我現在的心情卻完全相反。自己的面容曝光是種屈辱,重新戴上太陽眼鏡才讓我安心,可是當我注意到自己這樣的想法時……心中又再染上另一層屈辱。

我十分習慣旁人的注目,畢竟我無論處於公私場合都會被媒體包圍。直到現在,我走在美國的街道上仍會引發一、兩次騷動;參賽時也有上場前後的噓聲,身為得分比地主國主角還高的選手可不是件輕鬆的事。

那些我都不以為意,我並不會因此而沮喪,也不會為此受傷。

我能夠不在意那些東西,並非與生俱來的個性,而是因為在冰上持續保持的強勢。由此得來的力量與自信,讓我得以神態自若地抵擋那些毀謗與中傷。

正因為如此,我過去才能如此強悍。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讓我難以忍受,即使坐在頭等艙,他人的視線與指指點點都讓我感到超乎想像的痛苦。

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奧運,終究也只是一次失敗……

即使想如此斷言,我也已經賭上太多。就單純的一較高下來說,我自願背負了根本沒有必要的風險,是我自己讓這次奧運的勝敗附加了沉重的意義,而且還……

情況遠遠超乎我所預想過的『最糟』,連我沒有自覺已賭上的東西也一併失去了……這就是我面臨的結果。

在無數賽事中的冠軍及優異的成績,包含雙人項目在內,四度於世界錦標賽奪得獎牌等等,這些原本應該璀璨非凡的榮耀——一切卻都變成了突顯我奧運慘敗的固態燃料。

……這已經不能說是單純的落敗了。

最主要是那太過巨大的落差——

一邊是史上空前的神之舞。

一邊則是緊接在其後,史上空前的慘狀。

就算不看報導,也可以想像得到媒體會如何稱讚莉雅的表演;同時,他們對我的嘲笑也是一樣……

我已經在這次奧運中被莉雅趕盡殺絕,她靠著用盡全力剝奪我身為運動員的頭銜,讓我以平凡小丑的身份下葬。

我的名字是櫻野鶴紗……這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

我在吻與淚看到了悲慘的分數,之後由於我封閉了自己所有感覺,頭也不回地逃離現場,所以我其實不知道最終的結果。不過,最後上場的加布莉,成績絕對不可能在我之下。所以,只要將當時我被公布在大螢幕上的長曲及暫停總名次各往下挪一個順位,自然就是最終結果。

2010年溫哥華冬季奧運。

日本選手,櫻野鶴紗——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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