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進入五月,北國在這個時期天亮地相當早。
當夜空開始泛白之時,我們才總算抵達目的地。
「到這裡就行了。」
「難得有這個機會,我也去跟鶴紗的新教練打個招呼──」
「不做那種平凡的事也沒關係的。」
「是嗎?」
我於抵達目的地的數分鐘前醒來,在寒冷昏暗的空氣刺激下,腦袋已經完全清醒。
所以我並未特別感覺到長途移動所帶來的疲憊。
「那我們就在這邊道別吧,鶴紗。」
「嗯,下次再見。」
「弗洛加,我們走吧。」
……下次見面,最快大概也是一年之後的事了,再加上老媽最近開始挑戰更危險、更困難的冬季山嶽,所以這也很有可能是今生的別離。
不過,老媽原本就一直是這樣,所以我的內心並不會因此特別感傷。在我的眼中,老媽就像是把女兒送到學校之後,再自己趕去工作的一般母親。
「也罷,如果真的死了倒也省事。」
在我移開視線之前,最後看到的東西,是拖車閃爍的後車燈。
用混凝土鋪成的道路,一路延伸到眼前小丘的山腳下。
我走到水泥地盡頭,然後隨著植有草皮及雜草偶生的緩坡一路走上山丘。
在比附近地勢略高的山丘上,有一棟外觀典雅、極具規模的雙層木屋──
就算只看一眼,也看得出其中大概有近十間左右的房間,暗色屋頂設有煙囪,尖端約呈六十度。如果從空中俯瞰,屋頂的部分大概是呈『H』的形狀。
……據說這名教練雖然因栽培出最強女帝而聲名大噪,但是自從當時,身為自己唯一一名學生的莉雅宣告解除師徒關係之後,她便過著近似於隱居的生活。
我從房子的窗戶一角,看見房內的燈光。
她已經起床了嗎?還是說……
「她不會一直都沒睡吧……」
「如果是呢?」
「哇!?」
我連忙轉過頭,發現對方就站在我身後數公尺之處。
「歡迎,櫻野小姐。」
那人就是我的新教練──瑪雅·奇夫勒。
在我的眼前,是她那許多滑冰選手及滑冰迷都十分熟悉的沉穩站姿。當女帝莉雅展現出驚人的表現時,她總是像這樣在場邊靜靜觀看;而在莉雅結束表演,觀眾為莉雅早已註定的勝利歡欣鼓舞時,她則是在吻與淚的長椅上,以保守的微笑來回應觀眾。那樣的畫面,已不知曾有多少次出現在體育館大型螢幕及世界各地的電視畫面上。
「我是櫻野鶴紗,請多多指教。」
我們雙方在英語溝通方面都沒有任何障礙,因此我恭謹地低頭用英語說道。
對許多選手及滑冰迷來說,瑪雅與莉雅是無法分開的關係──會有這種印象是很正常的,但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如果不留神觀看我眼前的瑪雅,甚至會覺得是不同的人。
和我差不多的身高,淺金色的短髮,沉穩的眼神……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她那豐盈的臉頰,看起來似乎透露著些許的疲憊。
「還真晚到。」
「……對不起。」
我壓抑反射性想解釋狀況的言語,再度低下頭。
畢竟一見面就找藉口實在不像樣,可是……
「我等你等了一整晚,就算想睡也沒辦法睡。」
「呃……」
她的眼神中有著明顯的責備之意。
老實說,我感到相當意外,雖然我並不期待會有什麼熱情的擁抱,但是長途旅行後的慰勞、笑容與歡迎,我一直都認為這些東西應該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事實卻完全相反,沒想到我竟會遭到如此對待。
「呃,我的經紀人沒有和您聯絡嗎?」
「她只是告訴我你會晚點到,日本人的晚一點是指整整一個晚上嗎?」
……給我記住,堂島,果然還是該開除你才對。
「第一次見面就遲到這麼久,真讓我難以置信。」
我的困惑變得更加強烈,心中也產生些許的震驚與懷疑。
我過去幾乎沒有和瑪雅直接交談的經驗,但是以往和莉雅一起時總是充滿威嚴的她,現在看來簡直判若兩人──
「算了,也罷,你快進來吧。」
瑪雅丟下這句話,便走上通往木造陽台的階梯。
「你還在發什麼呆?你不是來接受訓練的嗎?」
「啊,對喔。」
我以略嫌粗暴的步伐,踏著腳下的木製階梯走上陽台。
新環境、新指導者、新世界……在我和瑪雅見面不到30秒的時間,這樣的緊張與期待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穿過用不同顏色木頭搭建的大門,進入木屋當中。
「……哇。」
雖然我對瑪雅的待客之道感到失望,可是我直率的情感仍對於眼前的景象相當滿意。
寬廣的客廳、挑高的屋頂、穩重的內部裝潢、恰如其分的生活用品……
其中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屋內的暖爐,由於是設置在木屋內,因此暖爐及附近的建材,是用顏色偏黑的大理石製成。
這實在是個相當典雅的住處──
「二樓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一間房間,立刻去那裡把行李放好。」
「……我這就去。」
我耐著性子回應瑪雅語氣粗暴的命令,同時心中也對一個朋友提出疑問。
莉雅,你怎麼能和這樣壞心眼的傢伙相處十五年之久?難不成你特殊的性格,也是因為這個人的關係嗎?
瑪雅·奇夫勒在國際間的知名度不容置疑,但是在此同時,也沒有任何評論滑冰的行家將瑪雅評為名教練。
她只是碰巧遇上莉雅·嘉奈特這名絕無僅有天才少女的幸運指導者──這是在滑冰界,甚至是一般大眾眼中對她的普遍認知。
「這樣看來倒也沒錯……」
「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我有時會在他人面前自言自語,而且不知為什麼,我說出的總是一些會讓場面難以收拾的內容;而在某些狀況下,就連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不過,剛才我倒是有些故意。到目前為止,就連在不負責任的輿論持續扭曲事實的我眼中,也覺得眼前這個受輿論批評的當事者模樣……
此時瑪雅打開車庫大門,車庫內是一輛深綠色的德國高級車。
「上車吧。」
距離我跟瑪雅見面還不到30分鐘的時間,看來我在長途旅行之後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她立刻就要帶我到練慣用的滑冰場。
可是,我櫻野鶴紗好歹也是個世界知名的人物,再怎麼樣也不能像個耍賴小孩一樣表現出不滿……
「有什麼問題嗎?」
「……啊,嗯。」
最近,我經常會覺得自己還真是成熟了不少。
「請……」
我重新端正姿勢後開口說道。
「請您多多指教。」
「客套話我之前就聽你說過了。」
「哦……」
地球真大,沒想到除了三代雪繪之外,居然還有這樣的臭老太婆!
***
今年二月,在歐洲錦標賽後,爆發了一場莉雅與瑪雅的分家戲碼。
我已經不需要教練了──首先是莉雅的這段發言被各媒體爭相報導,而瑪雅本人也證實了這個說法,她們雙方的公開說明也僅止於此。
終於連那個莉雅也對瑪雅感到厭煩了……這是一般大眾對這個事件的解釋。
但是在滑冰界當中,卻有著不大相同的見解。
莉雅從很久以前就已經開始自己練習,我只是負責確認的工作。瑪雅本人曾在媒體面前這麼表示,而平常幾乎不說話的莉雅,也像是在補充瑪雅的說法一般,用和以往無異的態度公開說道。
瑪雅對我來說是必要的存在──
這段話所具有的無限說服力,再加上莉雅不斷開創新的層次,實力也不斷地提升,因而排除了當時一切的懷疑。
姑且不論瑪雅身為指導者的素質,沒有人認為莉雅需要轉換環境,或是覺得她會對相處十五年的教練感到厭倦;這是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事。
沒有人知道她們不再合作的真正理由──這是滑冰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