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雙姝花式滑冰:A long,wrong time ago 第三章 崩壞的聖誕夜

1998年冬季奧運,日本有兩席的代表名額。

當時15歲的我在該賽季才剛升上資深組,當時我是國內排在第四、第五左右的選手,雖然談不上是什麼熱門人選,但是仍能夠以備受期待的新人身分,在代表選手爭奪戰的後方爭取一席之地。

說實在話,我實在難以感受到同樣的激情,因為,即使我被動地將奧運視為夢想,但是最希望我出戰奧運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教練,而是我的母親。

代表名額中的一個席次,早已內定由當時身為日本王牌的桑早百合奪得。

在年初開始的全日本錦標賽中,大家都推測這場賽事的優勝者,或是除了桑先生之外最高名次的選手,將能夠取得剩下一個名額的資格。而在這場賽事當中,擊敗為調整自己狀態而參賽的桑選手,精彩拿下優勝、贏得代表資格的人,是當時的17歲新星──安友毬。

而我卻沒有感受到什麼特別的壓力,我以連我自己都驚訝的傑出表現,繼安友選手及桑選手兩人之後贏得第三名。

雖然是繼她們兩人之後,但是由於我的實力與安友選手及桑選手相差太大,在比賽結果方面,我的名次也完全沒有任何能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因此失意、沮喪這類的反應,與我幾乎是無緣的……除了母親例外。

就這樣,我被登記為遞補人選,做好隨時都能參賽的準備。不過由於兩位代表選手沒有任何意外,就結果來說,我從頭到尾也只是透過電視,觀賞奧運滑冰而已。

而在那段期間,我的肉體及精神都倍感煎熬,如果有人問我心中是否完全沒有任何醜陋的期待……答案也許是否定的。

當時雖然是透過電視螢幕,我仍舊被奧運的緊張感及魄力壓倒;我被眼前的影像感動,並對著電視機拍手。如果代表名額有三個的話……我心中暗藏著這些微的不甘。

下次奧運,我一定──我心中產生了類似確信的東西,或許是我對自己的天分開始有所反應了。

目標是四年後,我心中有了明確的時期,並在賽季結束後立刻為下個賽季進行準備。

……另外,這也是我超過十年的滑冰人生以來,頭一次自己主動想要練習。

***

奧運──若不是有這個目標,或許我將持續過著只是被逼迫的滑冰生活吧。

在這個時候,神樂坂滑冰俱樂部來了一名新加入的男子滑冰選手,由於他所屬的滑冰場正在動工進行整修,因此暫時轉到這裡來練習。

有來就有去,這是必然的道理,但是和其他運動相較之下,若想在費用格外昂貴的花式滑冰中成為正式選手,本人及家屬都必須要有相當的心理準備才行。由於滑冰不是能夠輕鬆加入、退出的運動,因此選手之間的替換及轉屬其實並不頻繁。

他的名字叫西川俊之,家境相當富裕,也是從小時候便開始學習滑冰,年齡是只大我一歲的17歲,由於年紀相近,因此我們也比較能自然地交談。

而我和他之間有著一項更勝於性別的決定性差異。

那就是,是否出於自己的意願學習滑冰──

「你的天分真讓人羨慕呢。」

「哪有,我才沒有什麼天分,真有天分的話,我早就參加奧運了。」

……當時的我相當青澀,這對我來說是初戀。雖然或許是跟蝸牛一樣遲緩的經驗,但是目前我就讀的學校,是可從幼稚園一路直升到大學的名門女校──西歐慧華女子學園,對於從小就只知道滑冰的我來說,這應該已經算不錯了。

而將這一切破壞的人,仍舊是我的母親。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看見我過去未曾出現過的激動態度,就算是我母親也不禁顯得有些退縮。

和西川在滑冰場上太過親近──這是母親對我的指控,莫非還要來個宗教審判不成?

「至少讓我有說話的自由吧!」

「你在胡說什麼!?在這麼重要的時期談戀愛!?別做夢了!」

「重要的時期、重要的時期,有不重要的時期嗎!?」

我在這時犯下了致命的失誤,或許實在是太過氣憤了,因而甚至讓我忘記要否定「戀愛」的部分。

「當然沒有!你可是花式滑冰選手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當選手的!!」

……小時候,我只能母親的蠻橫選擇忍耐。

我從未動手打過女兒──

在母親以名選手至藤響子的母親身分廣為人知的現在,每當母親接受電視或雜聲採訪時,都經常會提到這件事。

那確實是事實,不過同時……

對母親而言,那也是母親將自己其他所有行為正當化的擋箭牌。

那樣就可以好幾餐都不準還在就讀幼稚園的小孩子吃東西嗎?那樣就可以威脅我,要找地方把我丟掉嗎?那樣就能在寒冷的夜晚,把我趕出門、鎖在門外嗎?

當時無論怎麼想,我都無法反抗。

「要是媽媽你以為我會永遠乖乖聽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響子!」

現在我能反抗了,我已經是16歲的高中生了,只要我想工作就能工作,在便利商店處於全盛時期的這個時代,離家出走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且……

「如果媽媽連我和西川說話都要加以干涉,那麼……」

「那麼……怎樣?」

「我就不再滑冰。」

……這不知是第幾次了。每當看見母親聽我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總會讓我產生『我承認自己是殺人狂』的錯覺。

但是,我的內心也不禁嘆息,到了現在,這麼做還有意義嗎?我總是在內心這麼想著。

「你這女兒真不受教!是誰教你這麼任性──」

「什麼任性?是誰任性?是誰說要把3歲小孩關進冰的世界裡,要她在成為奧運選手前不準出來的呢?要是那不叫任性的話──」

「我都是為你好呀!!」

……我此時明顯露出輕蔑的眼神,不知母親是否有注意到。

「你自己仔細想想,像花式滑冰那樣嚴格的運動,放任小孩自由有可能學得好嗎?」

「至少西川就不一樣,他是依照自己的期望,自由地……」

──話才剛出口,我便立刻後悔了。

「那麼我問你,他是個好選手嗎?」

因為我讓母親有了反擊的空隙。

「他雖然是男生,但是實力卻遠不如你,不是嗎?」

……這是事實。他在和女子相比,選手深度較為薄弱的男子單人當中,也看不出任何能在全日本錦標賽中出戰的希望。

不考慮男女差別,單純以實力來看,身為女性的我應該是在他之上吧。

「因為是我嚴格地訓練你,你才能成為現在這樣的選手吧?」

「訓練我的是赤坂教練不是你,還有……」

我看見母親瞪著我的雙眼,稍稍往下移開。

「我話先說清楚,不要插嘴管我和西川的事。」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身高已超過母親了。

我注視了一會兒母親激動回視我的表情後,便轉過身去。此時我心中感受到的,是更勝以往的難堪與空虛。

到目前為止,我不知已經有過多少次想放棄滑冰的念頭。

──你才16歲,有很多機會可以重來,你只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行了。

大半的人應該都會這麼說吧,但是……

其他人不會知道,不會知道我所走過的路是多麼地嚴酷、冰冷。

在冰上反覆摔跤,以及伴隨每次摔跤就會刻印在身體上的割傷、擦傷、淤青、扭傷、骨折,即使傷痕會逐漸轉淡,但是至今我身上仍留下許多痕迹。每天緊包著冰靴數小時,讓我的腳踝以下因為無數的瘀血痕迹而有多處變色,長時間施力的腳趾也讓指甲變得短小。腳跟部分則像是能直接敲鐵釘的榔頭般豎硬;對我來說,成為裸足美女的希望,從很早以前就永久幻滅了。

別人不會知道,不會知道為了我那別說是喜歡,甚至可說是極度厭惡的滑冰,犧牲了多少時間與豐富的可能性。

在被詛咒的那天──在我3歲生日那天,就是地獄的開始。從那天起,我的人生只有痛苦;當學校的朋友去玩、去旅行、談戀愛的時候,我都一直待在冰上;我珍貴的青春時代全部都在冰上度過,我的體內聳立著一座不斷吸食我的血與淚的巨塔。

要是現在停止會如何……要是我放棄滑冰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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