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4章 那是無可抗拒也充滿連續性的……

在這個露台上發現住戶被毆打致死的屍體、還有房客遭到房客監禁差一點從這裡摔下去(事實上的確是掉下去了),其實不過是兩個月前所發生的事。事發過後,這裡的露台也被迫關閉了幾天,但沒多久又重新開放了,生鏽的古銅色裝飾格子依然沒有加裝半點防護措施。

一切都跟三年前某個房客從這裡跳樓自殺時的處置方式一模一樣。彷佛輕聲呢喃著「只要您希望,歡迎隨時從這裡跳樓自盡」般,面向大馬路的裝飾格子將五層樓高的公寓這頭隔出寬廣的空間,朝著黑灰色的柏油路門戶大開。裝飾格子外不斷呼嘯的勁風撞擊著外側的壁面形成小小的氣流旋渦,若隔著裝飾格子探出身,立刻有種受到拉扯彷佛快要跌向虛空的恐怖錯覺。

站在這裡,卻感受不到以往那種劇烈的疼痛。對淺井來說,這樣的改變無疑像是失去了原本賴以為生的某樣東西,讓整他人變得虛渺不安了起來。只有感受到那種幾乎灼燒心肺的痛苦時,淺井才發現原來自己還在呼吸著。

啊啊,這麼說,難道我現在並沒有在呼吸,所以才感覺不到疼痛嗎?變成屍體的話,確實就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了。

什麼都感覺不到。這個世界不過是平淡無味的虛泛對象。現在的自己就像是失去了三魂七魄的空殼般。

雲層略顯厚重的午後,淺井坐在庭院椅上伸直雙腳,盯著手中的素描簿。螺旋線圈已經壞了,布滿磨擦痕迹的硬紙封面勉強夾住了並沒有攏整的畫紙。

畫得真差勁……每次看到這幾張畫稿,心裡都會覺得煩悶。不管是素描或透視圖的技巧根本都不到家。畫的主題和筆觸也顯得紊亂無章,整張圖看下來仍搞不懂這傢伙到底想表達什麼東西。話雖如此,但畫出這張圖的傢伙當時也才小學五年級,而且自負得很,總以為自己的作品一定能得到全世界的認同。還真教人哭笑不得。

差勁透了……

翻開另一張畫紙,依然是同樣的想法。

但是……該怎麼說呢?存在於這張圖稿中的,並不單單只是平淡無味的空泛對象。雖然畫得很爛,技巧什麼的也都還相當青澀凌亂,當然更不懂這張圖到底想表現什麼。不過,其中卻有一個共通的特質。那是什麼呢?雖然搞不清楚,但畫里確實存在著「什麼」。就連作畫的本人也理不出頭緒,但裡頭肯定有什麼東西沒錯。

忽然颳起一陣夾雜了黑煙的蒼白勁風。沒有被固定在素描簿上的畫紙輕而易舉就被狂風吹起,彷如受到手風琴聲引誘而飛揚四散。

「糟糕……」

明明抱怨畫得差勁透頂,淺井還是立刻從庭院椅上跳起來想撈回那幾張畫紙。追著在混泥土地板上飄動的畫紙,好不容易抓住一張後,又接著追趟另一張。其中一張原本快落地的畫紙被扭曲的氣流捲起,便輕飄飄的旋了一圈往裝飾格子的方向飛去。

那張薄薄的畫紙,無意間竟跟身著白色連身洋裝,任裙擺翻飛朝虛空奔去的少女背影重迭了。

『不要走。』

剎那間,這句台詞在腦海中一閃而逝。

幾乎是拚了命的,淺井從裝飾鐵格子探出身,用力伸長了手。橫亘在眼前的街道頓時放大擴張衝擊著視網膜。視力明明不太好,沒想到這一刻竟連柏油路粗糙的紋理都清楚地映入眼帘。

抓住畫紙一角的那一瞬間,膝蓋也狠狠撞上鐵格子,突如其來的強烈痛楚讓淺井終於回過神。

把被捏得皺巴巴的畫紙攥在掌心裡,手指緊緊抓住了鐵格子,短短几秒鐘的呆愣過後,才緩緩吐出不自覺屏住的呼吸,差一點就和這張薄薄的畫紙一同跳樓殉情了。剛才有個人差點以倒栽蔥的姿勢墜樓,但街道上根本沒人注意到這件事,依然過著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

淺井訝異自己竟會無意識地緊緊抓住鐵格子。就算這個世界再怎麼索然無味,人類還是想活下去。明明我一直想嘗試死亡的滋味啊……

眺望的視線捕捉到兩個熟悉的老人身影,同樣頂著灰白的頭髮沿著鳥籠庄外的街道悠哉悠哉地漫步著。手肘挾著一迭晚報準備送報的派報少年踩著直排輪鞋從他們身邊迅速溜過,其中一個人被嚇了一大跳,馬上一屁股跌坐在地。走在身旁的另一個老人卻完全沒注意到發生在對方身上的災難,依然是悠悠哉哉地向前走去。

倒在地上的老爺爺爬不起來了。另一個老爺爺卻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兩個人的距離就這麼愈拉愈遠。

淺井蹙緊眉頭。是不是有哪裡不大對勁?

一瞬間的猶豫過後,淺井突然放開裝飾鐵格子旋踵轉身。急急忙忙拾起散落一地的其它幾張畫紙塞進素描簿中,就這麼抱著素描簿沖回屋子裡。在幽暗的樓梯間一口氣跳過兩階,馬不停蹄的衝下一樓後,依然腳步不停的穿過大廳,正好遇上剛從外面回來的老人之一。剛散步回來的老人臉上一副安詳知足的表情。

「喔喔,晃生的孫子也要去散步啊?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呢。灑下來的陽光就像我國的經濟一樣陰鬱迷濛,濕潤的空氣里還聞得到雨的味道喔。再也沒有比今天更適合散步的天氣了。嘻嘻嘻嘻。」

「老爺爺,另一個人呢?」

在淺井的詢問下,原本震動著前排牙齒擠出笑聲的老人「嗯?」了一聲同時轉頭看向身旁,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發現夥伴不見了。邊從嘴裡發出「嘎咦?」的疑惑聲,邊歪著頭,這個動作也讓他的脖頸間發出「喀噠」的響聲。淺井還以為他的脖子也骨折了呢。

「該不會是掉進什麼陷阱里了吧?」

「是在大門前跌了一跤啦。」

「我沒跌倒啊。」

「我說的是另一個老爺爺。」

文不對題的對話讓淺井覺得心浮氣躁。把拍了拍口袋、又把口袋內里翻出來的老人留在原地,淺井獨自走出大門。

果然沒錯,一出大門就看到從五樓露台發現的、還倒在路邊的第二個老人身影。不過他並不是單獨一個人,湊巧路過的房客正向倒在路邊的老人搭話:「老爺爺,你怎麼了?」那是腋下夾著文具店的紙袋,手裡提著Yanglong'sDeli購物袋的衛藤絆。

幾乎是在同時,衛藤絆也注意到了自己。可眼神一交會,衛藤絆立刻別開視線看向其它地方,像是完全沒發現淺並的存在般、試圖扶趟還倒在路旁的老人二號。

「老爺爺,你站得起來嗎?抓住找。」

光靠衛藤絆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沒辦法撐起倒在路旁嗚嗚唉痛的老人。淺井小跑步走到他們身邊想出手幫忙,衛藤絆卻執拗的堅持靠自己的力量扶起老人。還一副不準淺井碰的傲然態度,撥開他伸出的手。

「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了!妳應該有帶手機吧?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揚聲說出正確的應對方式後,只見衛藤絆扁著嘴抬起不滿的目光瞄向自己,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手探進外套口袋中。

§

「討厭,不要叫我的家人來。算我求求你們了,別通知我的家人好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從流氓兒子和會動用暴力的魔鬼媳婦凌虐下逃走的啊。」

聽著老人二號哭天喊地的說詞,還以為他的家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恐怖人物呢,但接到通知趕到醫院來的卻是一群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其中一組是老爺爺兒子與媳婦的中年男女,另外還有三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和他們的三名妻子,和年紀最大是國巾生、最小還在喝奶的六個曾孫,一家三代共十四人。再加上受傷住院的老人家,就成了一家四代十五個人的大陣仗。又不是命在旦夕了,用不著全家一起出動來探病吧。

「真是的,爸爸,就是知道總有一天會發生這種事,我才一直叫您搬回來跟我們一起住嘛。您的年紀也大了,也該讓我們這些晚輩盡份心力好好照顧您了呀。您瞧瞧,這次還給陌生人添麻煩了呢……」

「真是麻煩你們兩位了,不嫌棄的話請收下這個吧。」邊道謝還邊深深地行了一禮,接著遞來一籃看來相當豪華的手提水果籃,裡頭裝的也全是些高級水果,淺井和衛藤不約而同地「喔……」了一聲,輕輕點頭當做回應。水果籃就由衛藤收下了。

「曾爺爺,您沒事吧?」

「曾爺爺,您屁股痛嗎?」

「這是個好機會,這次我們一定要把您帶回家,這幾天內,正雄應該也會去接鑄造爺爺回家才對。這個世界上有哪家的爸爸像你們一樣避開家人自己搬出去住的啊?我們和正雄他們都為了要與爸爸還有鑄造爺爺同住,才把家裡改裝成無障礙空間的二世代住宅呢。」

「我才是鑄造。」

老人朝語氣發酸還徑自絮叨個不停的兒子吼道。

「銀造還在鳥籠莊裡,我才是鑄造,不是你的老爸。」

兒子夫婦和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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