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插曲「Smell」

有一天,教授這麼對我說——

你很不錯,尤其素描的能力算是同年級學生中相當出類拔萃的,但也就只是這樣而已,你還只是一年級學生,這樣已經算很不錯了。

教授的那句「這樣已經算很不錯了」讓自己覺得非常感冒,如果我還有可以進步的地方,請你現在立刻把所有該學的東西都教會我——說出這句話後,教授淡淡回了一句——

你好像活得很匆忙哪。

那是淺井有生大學一年級的夏天時所發生的事。

「真是的,媽媽她們真是煩死人了。只要一有空就會拉著我說:「哪哪~小由由,都已經放暑假了,為什麼小有有都不回家來呢?大學的暑假應該很長吧?哪哪~小由由,小由由你聽我們說嘛~我們烤了餅乾,你帶去給小有有吃吧。家裡鮭魚和鱷梨的沙拉帶不過去嗎?哪加了夏季時蔬的臘魚呢?水果酒呢?」夏天一到,食物馬上就會壞掉了,所以我只幫你帶了餅乾過來啦。」

抱著從老家帶來的餅乾跑來串門子,表兄弟由起身上穿著高中制服,淺井從這個春天開始一個人在外獨居,這座城市與老家的距離並不算近,由起給人的感覺大概就是放學時順道繞過來來看看狀況,但淺井總覺得好像經常與他見面。

由起帶來一盒用可愛花布巾(很明顯是媽媽們的興趣)包起來的餅乾,散發出香香甜甜的氣味,自從青春期到來後,淺井對甜食已經沒什麼興趣了,但對媽媽們們而言,自己好像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學生。

約莫兩個月長的大學暑假,淺井並不打算回老家,成天不是待在大學的繪圖教室就是在自己的房間里作畫,這間還住不到半年的房間已經被油畫顏料的味道完全滲染侵蝕,凌亂得就像間真正的畫室。素描本和畫布到處堆疊著,可供休息的地方只剩下那張床,由起二話不說便盤起腿坐了上去,理所當然似的自顧自吃蔥老家帶來的餅乾。

「如果知道我的狀況,打通電話來就可以了吧。」

「你不是沒有手機嗎?而且房裡也沒裝電話啊,真不像活在文明世界的人,而且郵件和宅急便也經常寄不到這棟公寓來。」

聽由起的語氣,好像是出於十二萬分的無奈才會勉強過來一趟,但由起之所以一天到晚跑來,想必是老家總是吵得要命的關係吧。老家有兩個剛上小學,精力充沛到好像永遠用不完的弟妹,還有比弟妹更吵得人不得安寧的兩個媽媽,由起雖然比淺井更能融入家庭,但對一個證出於尷尬年紀的高中男生來所,大概還是很不好受吧。

HotelWiliamsChildBird的546號室。這裡是曾當過攝影師的已故祖父所租借的房間,淺井拜託爸爸讓給自己住,大學也挑了間從這裡步行就到得了的美術大學就讀。

淺井一直想住在這個祖父曾住過的房間。理由就只是這樣,但這樣的理由對淺井而言,已經相當特別了。

光是祖父曾住過的理由就已經夠特別,淺井原以為不會再有其他更特別的事了。

然而,他卻在這裡,遇見了「她」。

***

雖然殘暑依然酷熱得教人難耐,但這棟建築物卻不可思議地總滲透出一股冰涼感,與其說涼爽舒適,倒不如說是沉悶毫無生氣所致。好似一年到頭都處於梅雨季,空氣總是停滯於塞。這宗濕氣可不能算是保存畫作的好幫手。

漫長的大學暑假眼看即將告終,淺井待在自己的房裡睨視著這段日子以來所累積的素描本。

畫得不錯,但就只有這樣——一想起教授曾說過的話,心裡就忍不住升起一把無名火。

(我到底還有什麼不足的地方——)

就在淺井管不住情緒,憤而踢飛畫架時——

「有生,開門——快點開門——」

是由起的聲音。也不按門鈴,就從外頭不停得踹著門。

「搞什麼鬼啊——」

偏挑我心情不爽的時候跑來。淺井忍不住咋舌,但還是無可奈何地往門邊走去。

「今天我沒心情陪你聊天,給我回——」

「好好好,我先讓開,讓開讓開讓開~」

「喂——」

看來他完全沒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門一打開,由起就用肩頭撞開淺井,腳步略顯沉重地踏了儘力啊。兩隻手腕上好像還拖著什麼重物。

「我現在兩隻手都沒空,幫我把床清一下啦。」

說是物品,其實十個人。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啊?心裡雖然這麼想,但淺井還是被由起指使著把散亂在床上的衣服和畫具全掃到地上。由起這下總算能把那個「人類」搬上床。

還是個女孩子。穿著單薄的連身裙,手腳四肢十分纖細且蒼白,一瞬間淺井還猜想她該不會是個木乃伊吧,不過看起來好像還活在,大概十五、六歲左右。

「我從電梯那裡撿來的。你認識這個女生嗎?她是這裡的房客?」

「我不……啊……」

低頭凝視她的臉,淺井的反應相當曖昧。他曾見過她,她好像也是五樓的住戶。雖然沒有特別注意過,但淺井確實曾在鳥籠庄見過她幾次。

「唔……」

當她發出細微的嚶嚀聲皺起眉頭時,淺井與由起就中斷了對話。由起半屈在床邊,對她開口道:

「醒了嗎?你沒事吧?如果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

由起條理分明地向她問了幾個重點問題,聽到由起的聲音她終於緩緩睜開眼,有些呆茫地望著由起的臉孔好一會兒後——

「沒……事,我貧血。」

才用嘶啞的聲音簡短回答問題,有些不安地環視起周圍。

「你別擔心,這裡是HotelWiliamsChildBird,是我的房間,因為你在走廊上昏倒了,我才把你帶過來的。」

為了讓她安心,由起主動解釋,說什麼「你的房間」,這裡是我的房間才對吧?淺井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不過現在也沒必要可以說明自己和由起的關係,實在太麻煩了,淺井只能無奈地保持沉默。當她的實現對上站在一步之遙外的淺井,浮現出「這傢伙又是誰啊?」的表情時,淺井心裡忽然有些微妙的畏縮。就說不是了嘛,我才是這個房間的真正的主人啦。

「你叫什麼名字啊?我是由起,著是我的表兄,她叫有生。」

「喂……」

淺井一把扯過毫無顧忌地向她搭話的由起手腕,湊上一張老大不高興的不滿表情說道:

「你幹嘛跟她交朋友啊!」

「有什麼關係?她是鄰居啊,交個朋友有什麼不好?而且我說你啊,從住進這棟公寓到現在,都還沒交到一個朋友吧?」

「不用你雞婆。」

「我要是不雞婆一點,你早就死翹翹了啦。」

正當兩個男人低聲音,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的時候——

「……皆子。」

她報出自己的名字。像是在復讀別人的名字確認正不正確般,她的口吻並沒有包含太多感情,甩了甩依然缺乏血色的臉孔,看她支著纖細的手腕似乎想撐起自己的上半身,有其連忙伸手輕輕扶住她,「謝謝……」她用缺乏情緒顯得昏倒的聲音到了謝後,忽然像被吸引般望向床邊的牆壁。

就在此時——

「啊、啊、啊……」

蒼白的臉孔凝視著牆壁,她的下顎開始激烈顫抖起來。

「怎、怎麼了嗎?」

「不行、外面、不行啊!」

「外面?」

緊抓著露出不解表情的由起手腕,她像是看到什麼恐怖的景象,磨著膝蓋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指向牆壁。那面牆上並沒有什麼東西,只是從素描本里撕下來的好幾張素描被淺井用圖釘隨便固定在牆上罷了。房間里的景色、樓梯、狗與庭院、貓與窗檯、貼在電線杠上的粉紅色傳單——混雜在這些素描中的其中一張,是剛搬進鳥籠庄時,淺井在偵查附近環境時所畫的鬧區街景。

「畫……是畫……?」

她自問自答地喃喃出聲,這次她反而在床上用趴跪的姿勢慢慢爬向牆邊,由起歪著頭轉過來看了淺井一言,理所當然地淺井只是挑起一邊眉毛,回他一個「我哪知道」的表情。

她伸出雙手觸碰那張畫著鬧區街景的圖,緩緩支起膝蓋,將臉靠近圖畫做出嗅聞氣味的動作——

「不可思議……明明有外面的味道,可是卻不是外面……」

然後輕聲說著。

雙手撐著牆,反覆著湊近鼻子嗅聞或用臉頰磨蹭,對於她奇怪的舉動,由起指使輕聳肩,說了句「真是個奇怪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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