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章 阿薩姆奶茶

第四棒,三壘手衛藤絆已經站上打擊區了。投手井上由起對暗號點頭,振臂高揮將球投出了。砰!打中的球飛向投手!球直接砸在井上投手的臉上!井上站不起來了!打擊出去的衛藤直奔一壘。

井上投手是不是受傷了呢?他好像還是站不起來。右野手淺井衝上前來關心井上的傷勢——喔,不,他狠狠踢了井上一腳,右野手淺井踢了井上投手一腳!他毫不留情給了他一腳!這可是暴力行為啊,居然在比賽中對自己的隊友使用暴力,這種事真是前所未聞吶!淺井有生當眾行使暴力,這種沒常識的——

「沒常識的是你們吧!」

淺井的怒吼讓丟了棒子的絆和臉上壓了顆枕頭的由起頓時停下動作。面對被踢的同時還不知好歹悶在枕頭下繼續實況轉播的由起,淺井有生已經氣到青筋暴露。

「誰是右野手、誰是你的隊友啊!你們有必要專程跑到別人畫室里來玩枕頭棒球戰嗎?你以為你是來畢業旅行的呀!」

「因為這裡正好有球棒啦,不過我的身體真的變遲鈍了。」

「……」

他們沒大腦的對話被淺井以警告的視線截斷,絆和由起只能縮著脖子乖乖閉上嘴巴。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546號室,是淺井有生的住處兼畫室。把平時淺井用來擺放三角畫架的畫室中央當作投手丘(還特地把三角畫架推到旁邊去),玄關附近是本壘區。大大小小的幾是張畫布仔細算算說不定已經破百張了,再加上作畫材料和一些立體模型之類的道具,為整個房間帶來極大的壓迫感。說老實話,這裡實在不是適合打棒球的場所,打出去的球(而且還是枕頭)要是飛到不該飛的方向,撞倒立在牆邊的那些大型畫布或沒有固定的石膏像,肯定會引發無法收拾的大慘劇。在這裡玩枕頭棒球戰的恐怖指數可說是百分之百……淺井會生氣也是當然的。

因為睡眠不足,今天的淺井心情超級不好,連看人的視線也比平時險峻了好幾倍。

「有生,去醫院啦。你只要心情一不好,就連我也會跟著遭殃耶。」

拿下枕頭坐起身,由起用煩悶的口氣抱怨道。

「不想遭殃就少靠近我!」

拐彎抹角地勸淺井上醫院是由起表達關心的方式,但淺井絲毫不買帳,只冷冷丟下這麼一句。

淺井有生,職業:藝術家。缺乏社交性與協調性,個性陰沉、自我中心、繭居族。身體不錯的時候,他常會像是突然斷電般,不管何時何地都能立刻睡睡著;但身體一出狀況,這傢伙不吃藥就會失眠,有非常嚴重的睡眠障礙。一旦睡眠不足,情緒也會跟著暴躁到極點。

相較之下,「睡太多」才算比較安定的淺井,那教人束手無策的睡眠障礙這幾天更是表露無遺地全展現出來了;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故意不吃藥的關係。因為忙著製作個展所要展出的作品,要是吃了葯就會睡到不省人事,所以淺井認為睡不著對自己反而是件好事。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地連飯都沒有好好吃,就連絆看到淺井這幾天的不安定狀態,都忍不住開始為他擔心。

照由起說的,淺井只要遇到事件或對什麼東西產生異常狂熱時,就會陷入這種狀況中,這樣的周期一年總會循環個幾次。

「哎,因為藝術家都是靠右腦生存的嘛,只能隨他去咯。」

這是和淺井相識甚久的由起所提出的論點。就算嘴上這麼說,由起其實還是很關心淺井吧,因為他每天都會過來淺井這兒兩趟看看狀況;但怎麼看都覺得他好像是跑來搗亂,將淺井逼得抓狂罷了。說不定他根本不是擔心,而是真的跑來鬧場,單純覺得這樣很有趣吧。

井上由起是小淺井兩歲的表弟,也是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房客之一。靠近一看,會覺得他們兩個人的五官容貌長得很相似,但性格卻是完全的南轅北轍。若說淺井屬陰,那由起百分之百是陽的代名詞。

「給·我·滾·出·去!」

說完,淺井用力踢了由起的屁股一下,不只把房門上鎖,還拿沒在使用的大型畫布和模板(淺井房裡有很多繪畫道具。只要覺得是可以當作繪畫題材的東西,就會撿回來放著)擋在門前。簡直是把那個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表弟,當作侵略者還是什麼病原體看待。

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附身般,淺井整整花了三十分鐘在門前製造出跟自己差不多高度的路障。絆只能蹲坐在畫室正中央,將下巴靠在膝上靜靜等著。如果真的忙到連睡覺都沒時間,與其搞那些有的沒的,不如把精力和時間拿來畫畫不是更好嗎,他怎麼連這種事都沒發現呢?看起來雖然是醒著,不過他的腦袋應該還在昏睡吧。

背倚在從鄰鎮車站前廣場撿回來的廢棄藝術品所組成的人型路障上,淺井總算轉過頭來看向絆。剛才組裝出路障的動作,讓他露出疲憊至極的倦容(所以說,不如把那些精力和時間……)

「好,開始工作吧。」

從現在開始,才真的會要他的命。

「知道了。」

他真的沒事嗎……心裡這麼想,絆還是乖乖回應著站起來。

淺井是絆的僱主,絆以一天一萬五千元日幣、超越行情價的鐘點費當淺井專屬的模特兒。雖然淺井最近晉陞成頗受注目的年輕的畫家,但他絕不是個有錢人。應該說,他比一般人還要窮困得多。但就算捨棄生活(不是降低生活水準喔。若要形容淺井,還是得用「捨棄」這個字眼比較恰當,也最適合),他也要籌出僱用模特兒和買畫具的費用,這就是所謂的藝術家性格吧。

趁著淺井把為了玩枕頭棒球戰而移到一旁的三角畫架和椅子搬回原位的空檔,坐在床畔的絆也開始脫掉身上的衣物。

說是模特兒,絆當的其實是裸體模特兒。所以才會有一天一萬五千日元的高額工資。

將厚底靴丟在地板上,再把身上的外套和少女搖滾風格的迷你百褶裙褪下丟到床尾,身上只剩下一件小可愛、及膝襪和內衣褲,絆並不覺得脫掉衣服很難為情,但也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每次脫下衣物,總有些興奮和莫名的緊張感。就像坐雲霄飛車從最高處一口氣滑下來時,腹部里的東西好像都跟著漂浮起來般,那短暫一瞬間的無重力感,大概就類似那種感覺吧。絆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對絆而言,「興奮」就像氧氣或陽光,是生存在這世上所必要的東西。

分別把左右兩隻腳上的及膝襪褪去後,絆又接著脫下小可愛,身上只剩內褲和一件運動內衣。不經意地往淺井的方向瞥了一眼,把內衣褲也一併脫去。

身上再沒有半點遮蔽物,彷彿將自己的五官知覺、將所有細胞都攤在陽光底下般,赤裸裸地呈現在這個世界面前。裸露的肌膚頓時變得敏感,就連屁股底下那硬邦邦的床單材質都顯得那麼清晰。這樣的觸感也為絆帶來恰到好處的緊張感。

準備好三角畫架的淺井伸直了他那修長的腿坐在帆布睡椅上。絆等著他對自己下達指示,但淺井只是將整副身軀深深埋進躺椅中,抬頭凝望著虛空,呼吐出一口氣後,就維持那個姿勢一動也不動了。

……他真的沒問題嗎?

從卷得要高不高的左邊袖口可以窺見一段白色繃帶。以前他曾經才拆下骨折時所打的石膏,就為了準備個展還是什麼的,一股腦地胡亂使用左手。淺井是個左撇子,相較於藝術家那非常受用。善於處理細部作業的左手,他的右手則笨拙得緊,不太適合細膩的工作。

「淺井先生?」

絆開口呼喚,隔了兩、三秒後,「唔嗯……」他才發出一聲低吟,吃力地挺起背脊重新坐直身子。

「啊啊,我來了。」

「你的臉色很差耶?」

平時沒有接觸陽光的膚色與其說是白皙,倒不如說是蒼白。為了趕走由起,似乎用盡他僅剩不多的體力,此刻他連擺出撲克臉的多餘力氣都沒有了,原本就有些沙啞的聲音也倍加失色。

「還是稍微睡一下吧。」

「現在睡著的話,我大概兩天都不會醒了,還是算了吧。」

淺井像在重新振作精神般轉動著左手腕(肩胛骨那附近發出喀啦喀啦的骨頭磨合聲,他真的沒事嗎),重新面向三角畫架。

只要一進入工作狀態,淺井馬上就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發揮卓越的集中力連續好幾個小時不斷作畫,當類似腦內興奮劑之類的東西消耗殆盡後,他就會癱平一動也不動,這種極端的工作模式肯定會縮短他的壽命。

古今中外各個領域的藝術家多半英年早逝的理由,絆覺得自己或許有些理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死得早啦,反正藝術家就是給人這樣的印象嘛。

淺井的工作效率通常在晚上九點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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