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3章

第3章

雖然很唐突,但我們先從H桑德斯先生的故事說起吧。就是那個站在肯德基連鎖店前,身穿白色西裝、留著白髮與白鬍須、體格魁偉,總是面帶笑容的紳士。

在同年齡的少女們還混在一起、每天在夜晚的鬧區街上嬉戲的時候,曾有一次大伙兒一起喝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大家當然都未成年。不過這並不是重點,所以就不再深究),等到回過神時,竟發現我們好幾個人正一起抬著某間分店的桑德斯人偶,走過了很長一段距離。究竟是誰先提議的——記憶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也許是途中碰撞到什麼,人偶的其中一隻腳自膝蓋以下全都不見,不曉得掉到哪裡去了。

這下可犯了綁架及傷害罪。雖然打算趁夜偷偷還回店門前,但這具桑德斯人偶頗有重量。才只不過幾個力氣微薄的少女,到底是怎麼扛到這裡的?藉酒助勢還真是驚人。隨著醉意清醒,大家也都失去將這傢伙搬回店門前的幹勁。況且一旦想像那幅光景就非常可笑。想起自己的模樣,一群連雞毛蒜皮之事也覺得好笑、年齡正值十五到二十歲之間的少女們各個都捧腹大笑,之後開始陷入思考。這個桑德斯人偶究竟該怎麼辦呢?

結果——

「阿——喂喂?我是桑德斯,現在正在二丁目十字路口的電話亭,可以麻煩你們來接我嗎?我的腳實在痛得走不動啦!」

將人偶塞到附近的電話亭,然後再用那裡的公共電話打到肯德基店裡的電話答錄機留言(捏著鼻子、學老人一樣裝出嘶啞的聲音。負責演出的人是悅子,而絆和其它人則在一旁努力憋笑),然後就將人偶丟在那裡。天色微亮的清晨,大伙兒在黎明的街道上憋著聲音笑鬧著逃離而去。

桑德斯先生似乎被平安地接回去了。隔天晚上去看時,它的身影已經自電話亭中消失了。

以上就是桑德斯爺爺的綁架暨傷害事件始末。

如今會突然想起這種令人難為情的青春事迹,是因為眼前這個老人實在太像當睜的桑德斯爺爺了。

身著直條紋白西裝、系著黑色緞帶領結,白髮整理成服貼的後梳油頭,蓄著白色鬍子。

體格偏壯碩,松垂的臉頰上不時帶著微笑。特別是他的腳似乎有些行動不便,必須拄著拐杖走路。絆一瞬間真的以為是當時被撞斷腳的桑德斯人偶前來找她復仇了。

「你幹嘛鐵青著一張臉啊?」

絆毫不顧忌地呆站著凝視桑德斯先生,而對她如此詫異說道的人則是淺井有生。

這位老人是大澤先生,是淺井叨擾的青山畫廊上一任主人。由於年事已高,因此目前已退下來。

(哦!這個烤生肉真好吃!)

不過,這樣的操心也在品嘗眼前的料理後被拋到了九霄雲外。難得都來了,不盡情將胃裡塞滿美食再回去就太可惜了。叉子刺進高級烤生肉,牙齒緊咬著一拉,嚼了兩、三口然後一口咽下。

(唔……)

由於整塊吞下去的緣故,使得喉嚨噎著,絆直拍胸口。此時——

「請問。」

眼前遞來了玻璃杯。

一把抓過杯子,將透明的液體一飲而盡。胸口回覆過來後,一抬起頭,就看到一名和其它出席者同樣打扮正式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裡。

「小姐,你一個人嗎?」

被這麼一問,絆起先愣了一下,接著放眼巡視會場一圈。一位背後大幅露出、穿著煽情大紅色晚禮服的女性正在對淺井搭話。看見這一幕,絆莫名其妙感到惱火。於是她便說道:

「對,我一個人。」

她半豁出去地回答男子。就算今天的任務是隨侍大澤老先生,而絆只不過是跟班,但淺井卻打從宴會開始後一次也沒來關心過絆。自己開口邀她:「要來嗎?」結果卻如此棄人於不顧。

喉嚨一下子灼熱了起來。由於是氣泡飲料,所以原本以為是薑汁汽水或什麼的,但遞給她的看來是裝著香檳的玻璃杯。

男子叫住路過的男服務生,又從托盤再拿了兩杯香檳,將其中一杯與名片一起遞向這裡。

「我是遠野美術出版社,《H&ART》的編輯。」

「喔喔……」

絆應了一聲,看著名片。《H&ART》這本美術雜誌絆也有聽過,聽說是間新興出版社,主要都是報導一些尚未成名的新人或年紀輕輕便開始受到矚目的作家,之前也曾刊登過淺井的報導。別看淺井那個樣子,他也是最近頗受大眾矚目的年輕畫家。

「冒昧請問一下,我覺得似乎曾在哪邊見過你……啊啊,這聽起來很像搭訕會講的話,不過請你別誤會。」

語氣有點輕薄,男子露出感覺不像壞人的親切笑容說著。絆點了點頭,一邊毫不矯飾地將遞來的杯子湊進嘴邊。

「我想是因為有登過我的畫吧,我是模特兒。」

「啊啊,果然如此。是『降落點』對吧?淺井有生的。」

他將畫廊讓給了侄子。那位侄子也就是第二代畫廊主人,絆也曾經見過。

起因是那位第二代畫廊主人有事無法同行,因此請淺井陪同大澤老先生出席。第二代主人大澤先生說:

「反正並不是很講究的正式宴會,就當是去大塊朵頤美味菜肴,輕鬆享受就可以羅!如果不介意,絆小姐也一起去吧?」

她絕對不是被料理釣來的。而是因為淺井說了:「衛藤,要去嗎?」而拜此所賜晚上的打工也中止,原本的預定空了下來,因此絆為了彌補不爽的心情才一口答應下來。

淺井有生是絆的打工僱主,和絆住在同一棟公寓的五樓,是美術大學的研究生,也是位全身油畫臭、足不出戶、性格陰暗又自大的畫家。約三個星期前他的慣用手骨折,手上的石膏奸不容易才剛拿掉。

而那樣的有生竟然稀奇地穿著整齊的正式服裝,跟隨在大澤老先生的身旁,令人甚至懷疑明天是否會從天上降下槍林劍雨。此外,他還用非常難得的恭謹態度,對前來搭話的宴會出席者低頭鞠躬,讓人不禁擔心明天天上是否會落下隕石。聽說因為大澤老先生不僅是認同淺井繪畫的前任畫廊主人,更是淺井兒時蒙受照顧的恩人。淺井實在不像會喜歡出席這種社交場合的人,他之所以答應同行,是因為無法拒絕大澤老先生的請託。

這個宴會據說是大澤老先生的朋友——其所擔任幹事的美術相關出版社,創社幾十周年的紀念宴會。會場也有許多美術相關人士出席,也許他們都認識有生,可以看見頻頻有人向有生笑著搭話而有生雖然稱不上態度親切,卻也一一低頭對他們回以三言兩語。從他平日總像是在不高興的撲克臉來看,真是表現了奇蹟般的社交性。只要有心還是做得到嘛!絆微妙地對他感到認同。

而只不過是大澤老先生的隨侍附屬品的絆,無事可做地站在牆邊,大口嚼著裝到盤子里堆疊成山的高級料理,同時一邊觀望著會場。

並不是很講究的正式宴會——大澤先生是這麼說的,但以絆的基準來看,感覺已經是十二萬分絢爛豪華又光彩奪目的上流階級社交界了。雖然這話似乎不該由絆自己說,但從小教養稱不上良好的絆總覺得坐立難安。男性們大多穿著白色或黑色的正式西裝,女性則是前襟或後背敞開的晚禮服打扮,單手拿著形狀高貴的玻璃杯,四處散布著一群群人在談笑。

自己的打扮在這個場合實在非常突兀,絆無地自容地拉了拉裙擺。她穿著露出膝蓋的黑色褶裙及長筒襪,還有鞋尖部分圓圓鼓起、同樣也是黑色的厚底長靴。在一群身穿光鮮材則長裙、令人懷疑會折斷鞋跟的優雅高跟鞋的女性當中,只有絆一個人穿著這種機器人動畫里才會出現的笨重長靴。

沒有合適的衣服也是沒辦法的事,但至少頭髮稍微仔細梳理一下再來就好了。天生偏紅的長髮沒有盤起來,就這麼披散在背後。

「你記得真清楚呢。所有雜誌上報導過的畫你都記得嗎?」

「因為是工作呀。再說,我個人也非常喜歡淺井的畫。『降落點』也是我負責撰稿的喔!」編輯笑著說道,接過絆手中的空香檳杯,馬上又遞給她一朴新的。作為報導的「降落點」是第一幅以絆為模特兒完成的作品,根據《H&ART》不知足諷刺還是讚美的評論,那是一幅「風汲取廠具象主義潮流,以細膩又精緻的筆觸,從現實世界的斜後方四十五度角呈現出人事物」的畫作。

剛才那個紅色晚禮服的女人還巴在淺井旁邊。絆總覺得看下順眼,一邊瞪著那裡一邊喝乾了第二杯香檳。平常總是穿著那身沾滿顏料的第一O一件衣物,一旦好好換裝打扮起來,淺井看起來世意外地有型。雖然不知淺井自己有沒有察覺,但那位紅色晚禮服的女性很顯然打算吸引他的注意力。

淺井才不可能會正眼瞧你的啦!絆內心暗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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