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中輟,十七歲。基本上是個繭居族。沒有特別的興趣,若硬要說的話就是閱讀吧。
我記得從前因為說了:「閱讀不過是寫履歷表時想不出要寫什麼的人,迫於無奈才會填寫的興趣,因此等同於沒有興趣。」這種對真正喜歡閱讀的人很失禮的話,而在面試時被老闆刷掉。沒特別的專長,喜歡的食物是Yanglong`sDeli的中華沙拉跟炒麵。職業:待業中,不過有時候會打工充當繪畫模特兒。
到此為止,找不到特別有趣關鍵字的衛藤絆被關在畫布里,正散發著一股不可思議的氛圍——身材瘦削的少女抱膝坐在塗滿黑色及藍色的背景中央。紅茶色長發從肩部垂下散落胸前,白皙肌膚與籠罩其後的陰暗背景形成對比。在整體而言相當細膩的筆觸當中,只有微微往上看的雙眸望向正面,並散發出強烈主張自我的光芒,像是要傾訴些什麼似地直勾勾瞪著眼前看畫的人。
雖然看起來幾近完成,但不知創作者有何不滿,畫布被油畫刮刀一刀由左肩朝右下方整個割了開來。
衛藤絆身上只披了一件男性襯衫站在畫架前,與畫布里身體被慘不忍睹地切成兩半的自己對看了一下,不久便失去興趣移開了視線。絆並沒有對畫中的自己特別移入感情。
這間畫室兼住處、還算寬敞的房間中,瀰漫著油畫顏料獨特的濃濃味道。被塗料弄髒的地板上堆放了雜七雜八的畫具和美術雜誌,就連原本應拿來做料理的廚房也無一倖免,流理台也同樣牢牢黏著各色塗料。
絆脫掉披在身上的襯衫,拿起放在床邊自己的衣服。儘管緊身牛仔褲已是最小尺寸,但腰際還是顯得寬鬆。一頭套人白底帶著綠色印花背心的同時,邊將視線轉向浴室。剛才開始,她就聽到從細長的門後,沉悶地傳出淋浴的聲音。
「我要去買早餐。淺井先生,要不要幫你買什麼?」
絆對著門稍微提高嗓門問道。等了一會沒有回應,再將背心下擺往下拉、又問了一次:
「淺井先生?」
浴室里淋浴的聲音從剛才就沒有改變,還是如雨聲般單調地敲打著空間。
於是絆走近浴室門。
「淺井先生,我開門啰。」
輕輕敲幾下門,沒等回應就開了門。
一個身軀消瘦的青年如屍體般趴在復古風格的浴缸邊緣上,浴缸跟廚房一樣也到處沾滿了塗料。蓮蓬頭還噴著水,從他後腦勺到穿著襯衫的背部整個濕成一片,透過襯衫浮現出肩胛骨的線條。
絆嘆了口氣,一腳踏進浴缸里,以看似要從背部抱住淺井的姿勢,伸手扭轉了古銅色的水龍頭,水停了之後把臉湊近淺井的臉龐搖晃他的肩膀。
「真是的,淺井先生,你又在這裡睡著,要是溺死不關我的事唷。」
一邊大力搖晃他的肩膀一邊跟他說話。他皺起眉頭微微睜開眼睛,但還沒清醒而迷迷糊糊地將臉頰靠在浴缸邊緣,斜眼瞪了絆一會後,才終於理解自己現在在哪裡,接著挺起身體像小狗常做的那樣甩了甩頭。凌亂的頭髮甩出四處飛濺的水滴,在絆的背心胸口處留下一點一點的痕迹。
「啊……本來想要洗臉的,不知不覺就……」
「你熬夜了呀?」
邊問邊將掛在牆壁上的毛巾丟到淺井頭上。
「是睡不著好不好。不就是因為你霸佔我的床,還在床上呼呼大睡。」
從毛巾里傳出閉塞而聽不清楚的回應。回想起昨晚在休息時間不小心睡著了,就這樣過了一整晚。
絆假裝沒聽到,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
「那幅畫有什麼不好?」
「不喜歡。」
「不喜歡哪裡?」
「全部。」
他滿不在乎地說了這句話。真搞不懂藝術家在想什麼。
「我正要去買早餐,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要,我要睡覺。下午兩點叫我起床,我今天有事。」
好像理所當然地對絆下達命令後,他從工作長褲的口袋中取出房間鑰匙。
「你以為自己是誰呀!?」
絆半睜開眼睛瞪他,接受鑰匙時還一邊頂嘴,但淺井將她往門口推、跟著走出浴室。他頭上還蓋著毛巾,踩著搖晃不穩的步伐,走到畫室中央時咋了一下舌,便一腳踹倒了三腳畫架。連同畫架上的畫布一起跌落下來時所發出的巨大聲響,使絆不禁縮了一下脖子。淺井則全然不以為意,頭髮也沒擦乾就整個人趴在床上。
這就是絆現在打工的僱主。高傲自大、自我中心、有氣無力,睡眠不足就會脾氣暴躁的畫家——淺井有生。
叮鈐鈴,門鈴響了。
再一次,叮鈐鈴。接著敲了幾次門。
視線移至床上。不知道是沒一轉眼的工夫就進入了夢鄉,還是打定主意要裝作沒聽到,淺井完全不打算起床的樣子,絆只好自己走到玄關。
從打開約五公分的門縫向外看,來訪者是絆認識的人,對方正以一看就是很拘謹的樣子站在走廊上。絆放鬆了警戒,敞開大門。
「早安,強納生。」
「啊,絆。」
強納生一看到絆的裝扮,驚訝得叫出聲,低下頭害羞得連耳朵都紅了。比絆矮一點的強納生頭頂剛好對到絆眼睛的高度。他發質粗硬的自然卷依舊無法梳開而糾結成一團。
「你在這……過、過夜呀?跟淺井先生?」
強納生仍然低著頭,用停頓的語氣問道。
「嗯嗯,不小心睡著。是包裹嗎?」
門邊有一個跟強納生差不多高的板狀瓦楞紙箱,強納生點了點頭。看這個大小和形狀,不知道是不是畫架?
「淺井先生,有你的包裹。」
絆回頭朝房間呼喊,但如預料中的,果然還是沒有回應。反正藝術家這種人,根本就是人格上有缺陷。絆嘆了口氣。
「隨便放就可以了,我也跟你一起出去。」
正想回房間拿上衣時……
「啊,那個,絆。」
搬人瓦楞紙箱時,戰戰兢兢避免碰撞的強納生叫住絆:
「這個,我不會讀,嗯……」
動作也跟講話一樣結結巴巴地不穩重,視線不時東張西望、左右飄移,是強納生的習慣。他將瓦楞紙箱靠在門口,便從大皮包里取出一個咖啡色信封。當絆把臉湊近,強納生又開始臉紅,渾身不自在似地扭扭捏捏。
信封上收信人只寫了「HotelWilliamsChildBird李老師」,沒寫房間號碼。
「這是給李老師的。」
用食指指著收信人的名字。強納生沒把握地盯著絆的指尖看。
「這叫作『李』,然後這是『老師』,你知道李老師吧?」
「知、知道。」
「記得房間是幾號嗎?」
只見強納生歪著頭沒回答。
「是5ll號。」
一告訴他正確答案,強納生臉上馬上浮現開心的表情。
「5ll是在五樓的11號房!」
「對,沒錯。」
「五樓的11號房!」
強納生用明朗的聲音,宛如發現了寶藏位置似地復誦後才說:
「謝、謝謝你,絆。」
就一手拿著咖啡色信封轉身離開。
「喂,強納生,這東西還沒搬進去耶!」
不等絆出聲,強納生便背著啪啪搖晃的斜背背包徑自跑走了。
——門口只剩下她跟巨大的包裹。絆茫然佇立了一會兒,以帶著「搞什麼嘛!」的嘆息將劉海撥了上去。
「淺井先生,有你的包裹~」
朝著房間再叫一次試試看,但還是沒有反應。
「真是的……」絆踹了一下紙箱的角,不得已只好用雙手將紙箱拖進房裡。
衛藤絆的一天大致上都是這樣開始的。
HotelWilliamsChildBird——
名稱長到讓人一不小心就會咬到舌頭的這棟建築物,好像是個叫做WilliamsChildBird的英國男爵在二次大戰前、開國期間所建的別墅。怪不得隨處可見彷佛就快響起文明開化的聲音(註:明治維新時期,日本提出「文明開化」的口號,對歐美文化的模仿下遺餘力。連頭髮都不放過。當時有一首打油詩這樣形容:「敲敲短髮蓬鬆的天靈蓋,文明開化的聲音就響起來。」)的風格。
地板是由橄欖綠和沉穩的咖啡色水泥瓷磚組合成的方格花紋。入口大廳跟各個房間使用雖有褪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