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露耶露仰望的,是一片夜空。
發亮的小星星像即將要消失似的,感覺比在多雷米亞見到的更小、更遠——這無疑是凱旋都市安裘的天空。
「……我們回來了。」
『回來這項結論是正確的,但實際上是孤挺花獨界的空間產生齟齬,獨界在自我修復的過程中,將在下與小丫頭彈了出來。』
阿瑪坐在眼前的長椅上,伸展翅膀。視線雖末交會,但皮膚感受得到那隻夜色名詠生物的視線。
「齟齬?」
『亦即支撐孤挺花獨界的孤挺花之力無比低落,另一端的僅只是佇立在那處者/米克維克斯逐漸升起。』
「說……說得也是。」
在那個寂寞的世界/孤挺花獨界中獲知。
六年前,在起始之島/札拉貝爾上妨礙母體僅只是佇立在那處者/米克維克斯的名詠所付出的代價,令孤挺花已幾乎失去她的能力。
「……可是,那全都是為了我吧。」
直到剛才為止,都一再聽著難解、而且太過唐突的談話,或許使得部分的感情因此麻痹也說不定。
而在回來之後,得以在腦中一點一滴地加以整理,接著終於明白此事的可怕。
——在明白的當下,身體因難以抑制的寒意而顫抖。
「吶,你早就全都知道了嗎?」
雙腳顫抖,但身體卻僵硬而動彈不得,庫露耶露甚至無法在眼前的長椅上坐下,只能凝視眼前的名詠生物。
『不……在下知道是在競技大會後,再次回到這個世界時。雖然的確知道孤挺花及殘酷的最終知性/索菲亞·歐伯·庫露耶露尼特的存在,但無法確切感應到那是誰。因為調音者阿瑪迪斯與在下終究是不同的存在。』
「你已經……告訴奈特了?」
庫露耶露拉起一繒披在肩上的頭髮,細細凝視。
緋紅色的頭髮,與孤挺花是相同的顏色。兩人的五官、體型也一樣,與孤挺花簡直一模一樣,有如照鏡子般酷似。
從頭到腳均和孤挺花一樣——就連存在也是。
「我……」
庫露耶露·索菲尼特不是人類,是位在人類與調音者中間,界線上的存在。
若他知道這件事——
『在下沒有告訴他。不過,他會從名叫蕭的名詠士口中得知。』
「……奈特會怎麼看待我呢?」
『真像小丫頭會有的想法。這是你第幾次在意奈特對你的看法了?』
「因為、因為這是沒辦法的事,不是嗎!」
庫露耶露捂住即將發出嗚咽的嘴角,伸手搭在長椅的椅背上。如果這裡沒有長椅,她可能會就此倒在地上。
「因為……奈特是名詠士啊?我……卻是相反吧?」
人類與非人者。
奈特在名詠的這一邊,而我卻在被名詠的那一邊。
這麼遙遠的關係是無法成立的……奈特他自己一定也一樣,會認為跟我比起來,還是跟普通的女孩在一起比較——
『奈特另當別論,小丫頭你呢?』
「……」
依然捂著嘴角的庫露耶露咬住下唇。
那是類似嗚咽的衝動。
強忍著、強忍著、強忍著、強忍著強忍著強忍著。
「……我不要!」
緊繃的情緒在這瞬間一口氣爆發出來。
打從心底發出比以前的渴望更加純粹、直率、無法掩飾的真心話。
「不要,我絕對不要那樣!不管是奈特的事還是大家的事……我都不想忘記。」
當僅只是佇立在那處者/米克維克斯被名詠出來時,我將不再是我。
如同在那個孤挺花獨界中見到的,記憶、意識等一切的一切會變得空白,從這個世上消失。奈特會忘了我的事,而我也會忘掉奈特的事。
我無法承受那種事。
「……我一直很害怕,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什麼。」
不對,或許我其實早就知道了。雖然知道,卻害怕這件事被奈特發現,所以連自己的心情也一併隱瞞。
可是,這也到了極限。
重要的不是奈特如何看待我,而是我對奈特——
『你自己也該明白了吧?』
「……嗯!」
我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奈特。
一開始認為他是個與眾不同的轉學生,因為這樣而萌生出些許的協助心態……接下來就不知道了,我想自己應該說不準何時才是喜歡上他的契機。
可是當我發現到時,他——
不是轉學生、不是同班同學、也不是感情要好的男同學,無法自拔地喜歡到只是跟他在一起,便呼吸不過來。
「我……不能繼續當我自己嗎?」
以庫露耶露·索菲尼特的身分。
作為一名就讀名詠學校的學生、作為普通的女孩,我不能夢想著得到幸福嗎?
『在下應該說過,這點就要看你以及奈特了。』
這句話中並未包含某種決定性的希望。
但庫露耶露有如被這一絲光芒吸引般的抬起頭。
「……有方法嗎?」
『在下只對奈特說過一句話。奈特的選擇會決定小丫頭的、小丫頭的選擇會決定奈特的道路,就只是這樣——』
突然間,阿瑪坐在長椅上的身影一瞬間出現晃動。
接著感覺到的是腳尖的搖晃,伴隨著微弱、但令背脊感到不安的奇妙韻律的鳴動。
不是地震,可是這是什麼?
『大概是米克瓦鱗片的爭奪戰愈發激烈了。』
米克瓦鱗片,換句話說震央是競鬥宮的決鬥舞台。
爭奪戰……那麼爭奪的東西難道是——
『奈特、名叫艾達的祓名民少女、以及雷菲斯這位灰色名詠的歌手。他們並非受到某人的強制,卻共同有著保護某人的這項意志。』
為了我,大家……
『你似乎在意奈特在得知你出生的秘密後,會如何看待你,不過這下你明白了吧?奈特的個性雖然像他母親,腦筋頑固、不中用、極度內向,但也不是輕易就放棄喜歡的對象。』
「……」
『所以,接下來就看小丫頭了。』
……這隻笨蜥蜴!
「那種事我知道!」
抬起有如黏在地面般沉重的雙腳,彎曲有如結凍般無比僵硬的膝蓋,庫露耶露朝自己凝視的方向走去。
『雖然想問你要到哪裡去,不過已經不用問了吧?』
「我要到大家的身邊去。」
競鬥宮。
與其待在這裡,不如到更接近的地方去。
『小丫頭,等你抵達那裡時,早已經——』
「阿瑪!」
回頭望向在背後的名詠生物。
這麼說來,這是第一次用名字稱呼這隻名詠生物。
「謝謝你,你是用你的方式在表達對我的關心吧?」
『……』
在街燈的照耀下,庫露耶露的身體透明般的不停晃動。
存在本身已變得稀薄。
『庫露耶露小姐,你怎麼了?身體……』
『咦,難不成我身上還沾著灰塵嗎?哪裡哪裡?』
『對、對不起,可能是我看錯了……』
晚飯前,奈特想說的一定就是這件事……原來如此,奈特發現了,就只有我這個當事人沒發現。
沒有時間了,所以——
「你放心,我只是想看看奈特……假設我從這個世上消失,到時也不會願意置身在如此遙遠的地方吧?」
就算沒有任何我能做的事——
我也想到他所在的地方去。
『小丫頭,你……』
「不對,我相信奈特。可是,我還有其他想對他說的話。我想一定有因為相信,所以才想說的話吧。」
轉過身子,用力呼吸,感覺夜晚的冷空氣滲入肺部。
——嗯,走吧!
背對沉默的名詠生物,庫露耶露走入夜晚的安裘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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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說也是夜之真精,這真不像你。』
一名少女朝被留在長椅上的名詠生物旁邊坐下。
『有關你被託付的任務,你是說不出口,還是選擇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