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詠唱少女將往何方 序奏 「薄暮中的兩人」

序奏「薄暮中的兩人」

可以說是夕陽的味道吧?在太陽即將落下的前一刻,四周舞動的微風總會傳來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

這股味道令人感到哀愁。

——是花?是香草?還是什麼呢?

是夕陽的味道,自己並不想去確認它究竟是什麼。

一旦深入追究,它的魅力無疑將會減半。謎樣的神秘味道,因此才引人遐思。

「這裡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重新在老舊的木椅上坐直身子,凱因茲·亞溫凱爾低低地呼出一口氣。

環顧四周,眼前是被灰色高牆包圍的廣大庭園。

沐浴在夕陽下,被染成橙色的噴水池源源不絕地噴出水來。腳下爭相綻放的花草預告了盛夏來臨前,它們將成長的更加茁壯。

「只要待在這裡,就會有一種回到住了十幾年老家的感覺。」

不由得放鬆心情,遺忘時間的流逝。

「呣,反正你偶爾也需要讓那把老骨頭休息一下。」

他對於從自己前方不遠處傳來的回答發出苦笑。

讓那把老骨頭休息一下——原來如此,真是一語雙關。

「骨折要多久才能治好?」

他摸了摸纏在左臂上的繃帶,一邊歪著頭想。

「因程度不同而有差異吧。」

「……擋下奇美拉的爪子的那種程度呢?」

一瞬間,沉默降臨。

在留下以一次呼吸的時間而言嫌長、兩次呼吸的時間又太短……這麼不上不下的餘韻之後——

「真要說起來,是你鍛練不足。」

風吹來對方類似嘆息的呼吸。

「若是受皮肉傷還另當別論,因為這樣就骨折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就算名詠方面再出色,若身體的基礎鍛練不夠,那就失去了意義。這點我明明一再提醒過你了。」

「……是前輩您鍛練得太過頭了。」

無意隱藏苦笑,凱因茲抬起頭來面對對方。

面對擁有這座庭園、以及廣大私人土地的人物。

「常有人對我這麼說,尤其是年輕的小輩。」

對方回答的語氣沒有改變。在自己認識的人當中,還未曾有過像這個男人一樣,外表如此具有特色的人物。

——被晒成古銅色、裸露在夕陽下的上半身。

褪色的深褐色長褲是男人身上唯一的衣物。然而取代服裝的,是從皮膚內側浮現的肌肉纖維——有如刀槍不入的盔甲一般。

從背部到肩胛骨有著隆起的闊背肌,不見一絲脂肪的腹直肌、較常人粗了將近一倍的上臂肌。雖然有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體格,卻完全不見這一類壯漢常有的笨重感。或許對其他人來說,這個事實更令人感到驚訝吧!

完全沒有肌肉特別發達的人常見的那種重量感。

在花費數千個夜晚鍛練自己之後,將身體琢磨到極限。有如刀匠打造的鋒利刀刃一般,在名為「鑽研」的過程中,不只脂肪,就連多餘的肌肉也一併遭到削除——與常人有著一線之隔,完全是不同的次元的肉體。

洞悉自己的骨骼,甚至考慮到骨頭、內髒的負擔之後,連一公克的誤差都不剩,經過完美計算後的體型。

就連古代的美術雕像也望塵莫及,是人體工學這項範疇中無可挑剔的最終成品。

「對了,輪到前輩了。」

「我知道,〈女王〉往3B。」

就連簡短說出這句話的期間,他的動作也沒有停止。

以雙手握住金屬制的長槍。

舉起、揮動那把閃著深色光澤的長槍。

揮動、揮動、揮動!

循著這個動作,速度不減地轉動——縱向轉動、橫向轉動,接著掃出。

「斬斷」風!與吹拂過庭院的微風。性質明顯不同的鳳鳴聲響起。

為了某個目的而演化出來,完全是戰鬥性質的槍術。除了有著羽毛飛舞般的輕盈感之外,也存在刺穿一切的寒意。

那個動作之所以令人感到美麗,是因為這名男子的動作太過敏捷而且輕快的緣故吧。

原來如此。若是他,就算以肉體擋下奇美拉的爪子,也不會落得跟自己同樣的下場。

——真是比不過這個人。

凝視著這場演出一陣子之後,凱因茲將目光轉向放在膝上的金屬盤。照他所說的,移動配置在棋盤上的紅色敵方棋子。

在經過良久的深思後,他拾起自己的白棋。

「那麼,〈騎士〉往12E,距離〈國王〉只剩兩步。」

在這一瞬間,長槍的動作依舊沒變。

「呣……」

但他銳利的目光卻稍稍減弱。

「那麼。讓〈國王〉逃往15F……雖然我是這麼想的,不過……」

修建得短而整齊的亞麻色髮絲在風中飛揚,他獨獨將視線轉向對方。

「問你一件事,12F該不會有你的弓箭手在等著吧?」

「沒錯,那是我在三手前移動的棋子,已經確實瞄準了〈國王〉。」

「那麼,讓〈國王〉逃往14D……我是想這麼做,不過……」

再次經過一次呼吸的空檔。

「我再問你一件事,14D那裡該不會藏著你的〈小丑〉吧?」

「啊,被發現了嗎?」

瞥了一眼膝上的棋盤,凱因茲故意裝傻。

「用騎士擋在前方、弓箭手阻擋縱向。在國王能夠逃走的地方,配置了誘餌〈小丑〉,這是你唯一學會的進攻方式,實在太明顯了。」

他毫不誇耀地揮舞長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虧他還能記得住,不愧是教導自己這種遊戲的「前輩」。

即將說出他的下一步棋。在留下令人這麼認定的數秒間空隙後——

「不過,被這一招逮住的我也沒資格批評別人,我認輸。」

他從容地放低聲音。

「日課也正好結束,要說剛好還真的是剛好。」

如他所說,不知何時他手上的長槍也停止了動作。

等待對方拭去汗水,凱因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前輩今天似乎有種心不在焉的感覺?」

「唔呣……」

從鍛練開始到現在為止。

克勞斯·優恩·吉爾休費薩——這塊土地的所有者終於將臉轉向自己。

「因為平常我總是被殺得片甲不留,而今天前輩下的棋實在不夠精彩。」

「呀,抱歉!但是,我並不是手下留情。」

這點自己也很清楚。他並未出聲,無言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有心事?」

對他而言,長槍的鍛練與思考已經各自獨立。正因如此,所以就連鍛練時也能像這樣邊練邊下棋。不過就只有今天,除了與自己對弈之外,似乎還有其他令他煩心的對象。

「是啊!」

他毫不隱瞞地擠出濃濁的嘆息。

「雖然都到這把年紀了,不過我煩心的是女兒的事。」

「我記得她今年十六歲吧?」

與嚴苛的外表相反,他與家人之間的感情十分深厚。就連自己有空時,都得被迫聆聽他吹噓家人的事。

……不過,是女兒的事嗎?

以往聽到的主要是關於他的妻子的事,記憶中很少聽到有關女兒的事。不,甚至讓人覺得他是不願去談論這件事。

「這麼說起來,我很少對你提到我女兒的事吧。」

在以白布捲起長槍的同時,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問你,對於『才能』這樣東西你有什麼看法?」

還以為他要提女兒的事,但對方卻問起了與前言毫不相干的問題。

「才能……就算你問我意見,我也沒辦法馬上給你一個有趣的答覆。」

「我在這一行里待了四十年,不管是自稱或別人給予的稱呼,遇見過許許多多的『天才』。在與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實際聊過、短暫相處過後,我從中悟出了一項道理。」

隨著微微吐出的嘆息,他舉起自己的拳頭。

「也就是——這個世上沒有天才。」

「在你遇到的人當中,一個都沒有嗎?」

自以為這個問題正中核心,不過……

「是啊,就連一個都沒有。」

他看來完全不為所動,,以一種空虛的眼神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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