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奏「薄暮中的兩人」
可以說是夕陽的味道吧?在太陽即將落下的前一刻,四周舞動的微風總會傳來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
這股味道令人感到哀愁。
——是花?是香草?還是什麼呢?
是夕陽的味道,自己並不想去確認它究竟是什麼。
一旦深入追究,它的魅力無疑將會減半。謎樣的神秘味道,因此才引人遐思。
「這裡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重新在老舊的木椅上坐直身子,凱因茲·亞溫凱爾低低地呼出一口氣。
環顧四周,眼前是被灰色高牆包圍的廣大庭園。
沐浴在夕陽下,被染成橙色的噴水池源源不絕地噴出水來。腳下爭相綻放的花草預告了盛夏來臨前,它們將成長的更加茁壯。
「只要待在這裡,就會有一種回到住了十幾年老家的感覺。」
不由得放鬆心情,遺忘時間的流逝。
「呣,反正你偶爾也需要讓那把老骨頭休息一下。」
他對於從自己前方不遠處傳來的回答發出苦笑。
讓那把老骨頭休息一下——原來如此,真是一語雙關。
「骨折要多久才能治好?」
他摸了摸纏在左臂上的繃帶,一邊歪著頭想。
「因程度不同而有差異吧。」
「……擋下奇美拉的爪子的那種程度呢?」
一瞬間,沉默降臨。
在留下以一次呼吸的時間而言嫌長、兩次呼吸的時間又太短……這麼不上不下的餘韻之後——
「真要說起來,是你鍛練不足。」
風吹來對方類似嘆息的呼吸。
「若是受皮肉傷還另當別論,因為這樣就骨折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就算名詠方面再出色,若身體的基礎鍛練不夠,那就失去了意義。這點我明明一再提醒過你了。」
「……是前輩您鍛練得太過頭了。」
無意隱藏苦笑,凱因茲抬起頭來面對對方。
面對擁有這座庭園、以及廣大私人土地的人物。
「常有人對我這麼說,尤其是年輕的小輩。」
對方回答的語氣沒有改變。在自己認識的人當中,還未曾有過像這個男人一樣,外表如此具有特色的人物。
——被晒成古銅色、裸露在夕陽下的上半身。
褪色的深褐色長褲是男人身上唯一的衣物。然而取代服裝的,是從皮膚內側浮現的肌肉纖維——有如刀槍不入的盔甲一般。
從背部到肩胛骨有著隆起的闊背肌,不見一絲脂肪的腹直肌、較常人粗了將近一倍的上臂肌。雖然有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體格,卻完全不見這一類壯漢常有的笨重感。或許對其他人來說,這個事實更令人感到驚訝吧!
完全沒有肌肉特別發達的人常見的那種重量感。
在花費數千個夜晚鍛練自己之後,將身體琢磨到極限。有如刀匠打造的鋒利刀刃一般,在名為「鑽研」的過程中,不只脂肪,就連多餘的肌肉也一併遭到削除——與常人有著一線之隔,完全是不同的次元的肉體。
洞悉自己的骨骼,甚至考慮到骨頭、內髒的負擔之後,連一公克的誤差都不剩,經過完美計算後的體型。
就連古代的美術雕像也望塵莫及,是人體工學這項範疇中無可挑剔的最終成品。
「對了,輪到前輩了。」
「我知道,〈女王〉往3B。」
就連簡短說出這句話的期間,他的動作也沒有停止。
以雙手握住金屬制的長槍。
舉起、揮動那把閃著深色光澤的長槍。
揮動、揮動、揮動!
循著這個動作,速度不減地轉動——縱向轉動、橫向轉動,接著掃出。
「斬斷」風!與吹拂過庭院的微風。性質明顯不同的鳳鳴聲響起。
為了某個目的而演化出來,完全是戰鬥性質的槍術。除了有著羽毛飛舞般的輕盈感之外,也存在刺穿一切的寒意。
那個動作之所以令人感到美麗,是因為這名男子的動作太過敏捷而且輕快的緣故吧。
原來如此。若是他,就算以肉體擋下奇美拉的爪子,也不會落得跟自己同樣的下場。
——真是比不過這個人。
凝視著這場演出一陣子之後,凱因茲將目光轉向放在膝上的金屬盤。照他所說的,移動配置在棋盤上的紅色敵方棋子。
在經過良久的深思後,他拾起自己的白棋。
「那麼,〈騎士〉往12E,距離〈國王〉只剩兩步。」
在這一瞬間,長槍的動作依舊沒變。
「呣……」
但他銳利的目光卻稍稍減弱。
「那麼。讓〈國王〉逃往15F……雖然我是這麼想的,不過……」
修建得短而整齊的亞麻色髮絲在風中飛揚,他獨獨將視線轉向對方。
「問你一件事,12F該不會有你的弓箭手在等著吧?」
「沒錯,那是我在三手前移動的棋子,已經確實瞄準了〈國王〉。」
「那麼,讓〈國王〉逃往14D……我是想這麼做,不過……」
再次經過一次呼吸的空檔。
「我再問你一件事,14D那裡該不會藏著你的〈小丑〉吧?」
「啊,被發現了嗎?」
瞥了一眼膝上的棋盤,凱因茲故意裝傻。
「用騎士擋在前方、弓箭手阻擋縱向。在國王能夠逃走的地方,配置了誘餌〈小丑〉,這是你唯一學會的進攻方式,實在太明顯了。」
他毫不誇耀地揮舞長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虧他還能記得住,不愧是教導自己這種遊戲的「前輩」。
即將說出他的下一步棋。在留下令人這麼認定的數秒間空隙後——
「不過,被這一招逮住的我也沒資格批評別人,我認輸。」
他從容地放低聲音。
「日課也正好結束,要說剛好還真的是剛好。」
如他所說,不知何時他手上的長槍也停止了動作。
等待對方拭去汗水,凱因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前輩今天似乎有種心不在焉的感覺?」
「唔呣……」
從鍛練開始到現在為止。
克勞斯·優恩·吉爾休費薩——這塊土地的所有者終於將臉轉向自己。
「因為平常我總是被殺得片甲不留,而今天前輩下的棋實在不夠精彩。」
「呀,抱歉!但是,我並不是手下留情。」
這點自己也很清楚。他並未出聲,無言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有心事?」
對他而言,長槍的鍛練與思考已經各自獨立。正因如此,所以就連鍛練時也能像這樣邊練邊下棋。不過就只有今天,除了與自己對弈之外,似乎還有其他令他煩心的對象。
「是啊!」
他毫不隱瞞地擠出濃濁的嘆息。
「雖然都到這把年紀了,不過我煩心的是女兒的事。」
「我記得她今年十六歲吧?」
與嚴苛的外表相反,他與家人之間的感情十分深厚。就連自己有空時,都得被迫聆聽他吹噓家人的事。
……不過,是女兒的事嗎?
以往聽到的主要是關於他的妻子的事,記憶中很少聽到有關女兒的事。不,甚至讓人覺得他是不願去談論這件事。
「這麼說起來,我很少對你提到我女兒的事吧。」
在以白布捲起長槍的同時,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問你,對於『才能』這樣東西你有什麼看法?」
還以為他要提女兒的事,但對方卻問起了與前言毫不相干的問題。
「才能……就算你問我意見,我也沒辦法馬上給你一個有趣的答覆。」
「我在這一行里待了四十年,不管是自稱或別人給予的稱呼,遇見過許許多多的『天才』。在與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實際聊過、短暫相處過後,我從中悟出了一項道理。」
隨著微微吐出的嘆息,他舉起自己的拳頭。
「也就是——這個世上沒有天才。」
「在你遇到的人當中,一個都沒有嗎?」
自以為這個問題正中核心,不過……
「是啊,就連一個都沒有。」
他看來完全不為所動,,以一種空虛的眼神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