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死者長眠於荒野(上) Heaven

Episode.2Heaven

很久以前,這顆行星上曾發生過大規模的戰爭。那是一場將整顆行星捲入戰事,資源完全耗盡,血流成河的漫長醜陋戰爭。

那場戰爭逐漸麻痹了人心,不久後人類做出超越常規的行為,甚至利用戰死士兵的屍體,讓他們成為不會死也不會感到害怕死亡的殺戮武器,再次予以利用。

一張看不出是老人還是年輕人的臉龐、面無血色的皮膚和乾燥的嘴唇、可能留了好幾十年摻雜著白髮的黑髮,質料厚重的破爛衣服下面拖著已經開始腐爛的身體「最初的人們」就是這樣一群人他們曾經是不死人。應該要以過去式來表示吧,身體已經腐朽的他們,是以行星上初期的石化資源結晶打造而成,最初的不死人。

在燃燒著橙色火焰的暖爐前,三張嘎吱作響的搖椅上,坐著三名發出沙啞聲音慢慢說話的不死人,他們就好像是放置在房間里、該民族特有的人偶飾品。照明昏暗的房間內,只有暖爐的火焰一閃一閃地燃燒著,照亮他們腐爛的側面。

「我們根本不知道戰爭已經結束了,還長期隱居在這個地方。」

「大約四十年前,我們才知道戰爭結束,但是從那以後,我們和子孫一起繼續住在這塊土地上,這裡和平又沒有紛爭,讓我們忘記了過去戰爭的傷痛。」

「年輕人」

他們這樣稱呼哈維。在這些最初不死人的眼裡,戰爭結束後已經活了八十幾年的哈維,似乎仍像個年輕人。

「我們不喜歡和下面的世界文明有所牽扯。」

「一定還會再發生戰爭吧,我們不想要參與。」

「趕快離開,忘了我們的事,我們會感激不盡,我叫電台塔送你們到南方荒野。」

在哈維身邊聽著他們談話的琦莉,心中覺得有點憤怒。

他們就是所謂的逃兵戰爭時期,逃到這個最北方的荒野,之後就一直隱居於此,只養育少數的子孫,就這樣偷偷摸摸地活了一百年以上。一方是哈維他們,無法逃脫並從戰爭存活下來,即使戰爭結束後也難逃命運,一直被追殺至今。而另一方是最初不死人,假裝沒有發生過戰爭,也不告訴一無所知的孩子們戰爭的醜陋,和平地過著日子

「琦莉。」

哈維可能是察覺到身邊的琦莉緊握拳頭,便以鎮靜的聲音予以制止。琦莉無可奈何地忍住怒氣,低下頭來臭著一張臉。哈維總是冷靜地制止琦莉動怒。

「我沒有打算在這裡久留。」

哈維尊敬地對這些人生的前輩們說道。

「如果你能送我們到首都附近,我立刻就走。」

「你們留下來休息也沒關係,可是我們不希望你們長期留在這裡,希望你能體諒。」

「那感激你們能讓我們留下,這傢伙的身體尚未復原。」

他輕摟了一下琦莉的肩膀,以示體貼。琦莉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如果他們不歡迎自己,她可以馬上離開,但既然哈維這樣說,她也就沒理由反對。

哈維推著琦莉的肩膀走出他們的房間。觸摸著自己肩膀的哈維左手稍微使了些力,琦莉透過那個觸感,發現哈維竟然在隱忍怒火。

「我很羨慕你們能忘掉那場戰爭,不過我是覺得真的忘掉和假裝忘掉、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是截然不同的。」

哈維雖然以尊敬的態度應對,但走出房間之前對他們說的那句話,卻帶有嚴重的挖苦之意。

然而自從那天之後,沒多久哈維的樣子開始慢慢變得怪異。

「請個很重喔,不要緊嗎?」

「沒問題。」

琦莉雙手提著裝滿了剛擠出來的庫猗奶的馬口鐵桶子。因為桶子太重,結果走路時腳步不穩,踉踉艙嗆,涅爾的媽媽見狀晃動著豐滿的胸部,哈哈哈地豪爽大笑。琦莉用力踩穩腳步站好,害羞地笑著回應。

長老「最初的人們」表明不歡迎他們,其它同一民族的人們也不是很積極地接待他們,只有涅爾那位開朗率直的媽媽,但她有時也太過勇猛,讓人不知所措。

琦莉身上仍是從首都逃出來時的穿著,連一件外套都沒有穿,涅爾的媽媽見狀便將他們的民族服借給她。以粗纖維做成的長襬裙子配上襯衫和皮革背心,以及披在肩上、彷彿織成象徵庫猗角、有著奇妙幾何圖案的披肩。琦莉將頭髮往後綁起來,動作利落地搬運庫猗奶桶。聽說庫猗奶非常營養,他們讓琦莉喝庫猗奶煮的湯,所以她才能這麼快恢複元氣。

庫猗是這裡飼養的家畜,是種外型像馬和羊的綜合體、體型較小的溫馴草食性動物。牠們頭上有兩根彎曲的角,深咖啡色的堅硬長毛覆蓋全身。要花一整天的時間慢慢啃噬著貧瘠大地上的稀少牧草,動物圖鑑上沒有記載,且琦莉所熟悉的文明世界裡也沒有這種動物。牠們一定是在這種最北方的凍土氣候下進化而成的吧?

住在這裡的人們,男男女女共有二十幾人。再加上小孩四人、剛出生的嬰兒一人,是個規模非常小的民族。

孩子們拿著長棒叫囂,追逐著庫猗。兩名一高一矮的男孩高的應該是保羅,矮的應該是和母親很相像、個性活潑的涅爾。這裡的小孩不用上學(可能根本就沒有學校這種地方)和大人一樣工作。

未來這個民族的子孫會不斷繁衍,變得更加興盛嗎?還是會和那些逐漸腐朽的「最初的人們」一起走向滅亡

琦莉不知道他們所面對的未來。她心想:希望這些孩子們的天真笑聲永遠不要消失。

「我來提。」

一名男孩從庫猗群中跑了過來。他幾乎是用搶的方式奪下奶桶的提把,雙手不知該放哪裡的琦莉,手就這麼停留在半空中,整個人目瞪口呆。一臉害羞地提著奶桶、移開視線的少年叫做伊修爾,是這裡的孩子王。長有淡淡雀斑的天真臉龐,戴著有護耳的溫暖防寒帽。微微捲曲的深色頭髮加上淺色的皮膚是這個民族的共通特徵,但伊修爾的頭髮比其它人稍微偏紅。

看來他已經很熟悉這些工作了,身材纖細的少年提著大型奶桶的姿勢比琦莉更穩健。

「那個上次,對不起。」

板著臉、低著頭的少年低聲道歉,琦莉愣了一會兒後,輕輕地笑著說:

「不用放在心上,那個人不會在意的。」

插圖111

琦莉的視線輕輕飄向旁邊,在他們借住的房間外,一名青年正坐在可以看見庫猗群的窗下牆邊。將修長的腳伸到地面上、收音機則放在膝上的他,靠著牆漫不經心地眺望遠方。

「那個人為什麼眼睛不好?」

少年和琦莉看著同一個方向,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因為他至今都一直很努力吧。」

琦莉斜眼眺望著那裡,帶著苦笑回答。少年「喔」的一聲,做出無法全然理解的響應。

「那麼,我先走了。」

動作僵硬的他微微側著戴上防寒帽的頭,雙手提著奶桶小跑步往建築物內走去。不知為何,他給人的感覺很像少年時期的哈維。琦莉面帶微笑地目送著那個有點自大的紅髮少年背影。工作被搶走後,閑得無聊的她,便搓揉著凹成奶桶提把形狀的僵硬雙手,走向哈維那裡。

「你在看什麼?」

她開口詢問哈維。哈維仍眺望著天空,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無法對焦的雙眼看向她,但他只是一臉獃滯地仰望著她。

「哈維。」

琦莉不罷休,再次呼喚他。

「你在看什麼?」

「喔。」

問到第二次時,彷佛終於發現有人在跟自己說話的他,這才做出了響應。

「鳥。」

語畢又再次看著天空,表情稍微柔和地回答。琦莉也追隨著哈維的視線,轉頭仰望天空。一隻幾乎與天空的顏色融為一體的淺砂色小鳥,展開雙翼在上空飛舞。

「你看得見嗎?」

哈維被琦莉這麼一問,苦笑著搖頭。

「嗯追著、飛行的聲音。」

他斷斷續續地以單字元串連的說話方式回答。

留在這裡的幾天,哈維就這樣和故障的收音機一起坐在外面,常常漫不經心地聽著大自然的聲音,而眼睛則是幾乎已經失明。

「那是『砂之海』的候鳥,哈維告訴過我那是獨腳鳥喔。」

琦莉說話時視線追著盤旋於上空的鳥兒。不知牠是否和鳥群走散了,目前只剩牠獨自留在這塊土地上。以前下士曾跟她介紹過,那是飛越「砂之海」的獨腳候鳥,會降落在防砂堤或船帆的前端。讓翅膀休息片刻後,又立刻飛走,幾乎不會睡覺。

「哈維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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