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死者長眠於荒野(上) Nobody Knows

第七話臨終之刻~Heaven

Episode.1NobodyKnows

短促的哨音被高闊的天空吸入。一隻鳥兒慢慢飛過一群草食性「庫猗」的上空,繞行一圈後飛了下來。淺砂色的翅膀迎風快速飛翔,隨後單腳停在伸出的左手臂上。

「乖、乖,沛德盧弗卡。」

只要朝上高舉戴著皮手套的右手掌,沛德盧弗卡就會用長長的鳥嘴啄食著放在手套上的肉乾碎塊,手套是庫猗皮做的,非常暖和。

雖然涅爾他們說沛德盧弗卡這個名字真奇怪,但他非常喜歡這個自己取的名字,而且沛德盧弗卡自己一定也很喜歡。或許是這樣吧?

「伊修爾、伊修爾!」

聽到呼喚聲後回頭一看,從遺迹牆壁後方露出臉來的涅爾對他招招手。將方形防寒帽壓得老低的涅爾目前十歲,比伊修爾小兩歲。伊修爾已經十二歲了,去年生日時,撿到受傷後被同伴拋下的候鳥沛德盧弗卡後,也已經快過了一年。伊修爾說自己要負起責任飼養沛德盧弗卡,所以牠就成了伊修爾去年的生日禮物。

「那個女孩醒來了。」

涅爾像是說出重大秘密似般,眼睛閃閃發亮地向伊修爾報告。伊修爾有點吃驚地聳了聳肩。對於好久不見的外來客,涅爾的心感到無比欣喜雀躍,但是伊修爾明白大人們不歡迎客人。大人們常說:外來者會招來禍害。

「我們去看看吧,伊修爾。」

「我不要。」

「一起去嘛!好不好?」

雖然伊修爾拒絕了,但涅爾死纏著他,還拉著他的手。伊修爾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高高舉起左手臂。

「沛德盧弗卡,看好庫猗們!」

沛德盧弗卡拍打著砂色的翅膀,單腳從伊修爾的手臂起飛,再次飛向空中。

飛向最北方凍土上,一望無際的淺砂色天空。

庫猗是較小型的草食性動物,背部上粗糙堅硬的深咖啡色體毛,可以作為禦寒用的毛皮;側腹部的毛很柔軟,則可作為禦寒用衣物的內層填充物。牠除了奶水可以飲用、肉可以食用,內臟還能做成香腸。雖然體型小,但力氣很大,壯年時期還可充當拖拉貨物的苦力。

伊修爾他們這支民族放牧庫猗這種動物,每半年左右就會追逐著只能夠長出少量牧草的遺迹而居。

據說他們現在生活的遺迹是戰爭開始之前所建造的建築物。很久以前這裡曾經發生過規模龐大的戰爭,伊修爾他們只略微片面地聽大人們和「最初的人們」提起過,所以對伊修爾他們而言,並沒有真切的感受。但是伊修爾很愛看書,他曾經讀過之前從「下界」來訪的旅客所留下的書,比起涅爾他們,他對於戰爭多少較為了解。

在戰爭尚未爆發的更早時期,這個遺迹是做了壞事後被流放到此處的罪犯收容所。複雜的通道兩旁排列著許多間有著格子小窗的簡易房間。他們居住於這個老舊但仍保留原貌的遺迹內部一隅,而崩塌一半的外牆則當作柵欄,放牧著庫猗。

昨天從這個遺迹朝著南方往下走了大約半天,從荒野上帶回來的客人,現在被安置在遺迹里的一間房內,那間房間有一扇面向放牧場的窗戶。南方荒野因為靠近「下界」,他們很少會靠近那裡,但昨天「最初的人們」感受到一個很大的磁場晃動,電台塔才過去察看情況。據說就是在回程時帶回了那兩名遇難者。

伊修爾被涅爾拖著走,房門旁坐著一名瘦高的少年和一名小女孩。

「伊修爾、涅爾,你們還真慢耶。」

少年抬起頭來,用懦弱的低喃聲叫道。小麗塔一下子跳起來跑了過來。伊修爾和涅爾,再加上雖然高但卻膽小的保羅以及他的妹妹不會說話的小女孩麗塔。除了幾天前才出生的嬰兒外,住在這裡的小孩就只有他們幾個。

大家把伊修爾推到最前面,從門旁偷窺房間內。越過伊修爾的背,保羅、涅爾、麗塔彎著腰,按照高矮順序探出臉來。伊修爾轉過頭莫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再次窺視屋內。

點燃暖爐的溫暖室內有一張鋪著拼布棉被的床,枕邊放著一台老舊的收音機,一名看起來比伊修爾年長几歲的女孩拾起靠在枕頭上的頭,從床上坐起上半身。聽說兩名遇難者中,其中那個女孩快要長出凍瘡了。感覺她有點虛弱,白皙的臉頰上還可看見皸裂的傷痕。伊修爾所認識的女人只有小麗塔(麗塔是否能歸類為女人還是個問題)以及這裡的大人們,也就是伊修爾、涅爾,以及保羅那肥胖強壯且嗓門大的母親們,也讓這名纖細的女孩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看起來非常美麗。

面露微笑的女孩似乎在說著話,只見她的視線前方足一名坐在床邊的男子。

伊修爾看到男子的模樣後,不禁感到有點驚訝。他這才明白涅爾他們是因為感到膽怯,才刻意把他叫過來。

這名有著一頭鐵鏽般紅髮的高個子男子體型消瘦,半邊臉頰的皮膚彷佛被鐵鏽侵蝕般早已腐爛,左手則是傷痕纍纍;缺少右手的空蕩蕩袖子,插進他從未看過且樣式怪異的黑衣口袋裡。

最令人驚訝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和「最初的人們」非常相似。

「那個人是『最初的人們』的同伴。」

涅爾在背後莫名自豪地,彷佛在玩他最喜愛的間諜遊戲般喃喃自語。「可是不太一樣,他並不像『最初的人們』那樣是逃來的,他參加過戰爭」低聲說完這句似乎帶點崇拜語氣的話後,涅爾咕嚕咽了口口水。

參與過戰爭伊修爾自然而然屏住呼吸,觀察著男子的模樣,但男子看起來似乎並非那麼強壯。保羅的個子也很高,若要打架伊修爾可能還比較強,尤其是他的棍法,幾乎可以與這裡的大人對打(應該是)。若說到靈活度,涅爾也不會輸他。

相較於拚命跟他說話的女孩,男子只是吸著煙,沒有任何反應。這傢伙對於身體微恙的女孩一點都不體貼看女孩看得有些入迷的伊修爾,不禁對男子感到不滿。女孩似乎說些什麼般,直盯著叼著香煙的男子嘴唇看,男子則是露出一臉「什麼?」的表情。只見滿臉通紅的女孩,用力搖搖頭,接著低頭用手指摸著自己的嘴唇,視線稍微朝上窺視著男子。但男子似乎有些畏縮地將身體往後一縮,避開女孩視線。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互動?伊修爾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兩人之間的溝通模式。

稍微鼓脹起臉的女孩從床上探出身體,想要靠近男子,結果一個不穩,整個人摔了下來。「啊!」小孩們幾乎同時叫出聲,但彼此捂住對方的嘴巴,壓低音量,繼續窺視著屋內的情形。

這時男子的表情變了,只見他彷佛看不見女孩般,面露擔心神情在床上摸索了一會。女孩將自己的手放在男子的手上,低聲說了些話,男子似乎這才打從心底感到安心臉上不同於之前的僵硬、面無表情,稍微浮現出柔和的笑容,就像是處理非常寶貴的事物一樣抱起女孩。女孩也有些害羞,安心地靠著男子。

我在這裡喔女孩彷佛要如此表達般,傾聽著男子的心跳。

孩子們仍彼此捂住對方的嘴巴,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那兩人的一舉一動。雖然聽不見聲音,但似乎可以理解那兩人是多麼重視對方,就像是父母和小孩,也像保羅和麗塔兄妹那樣,亦或是伊修爾他們所不知道、另外一種緊密的情感牽絆。

「你們在幹什麼?」

伊修爾他們聽見背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不由得嚇得跳了起來。

身穿皮革背心,配上一件粗纖維裙子的肥胖女人涅爾的母親手裡拿著冒出熱騰騰蒸氣的鍋子,低頭看著孩子們。聽到大嬸的聲音後,房間內的兩人也注意到這裡,紛紛將臉轉向門口。

「沒、沒什麼啦」

涅爾臉色蒼白地解釋,但大嬸應該不會相信。她瞪著包含涅爾在內的所有小孩。

「不是叫你們看好庫猗嗎?」

「有在看啦!大家快逃!」

在伊修爾的一聲令下,孩子們一起發出歡呼聲,鑽過高大的大嬸身邊四處竄逃。

大人們很顯然不歡迎客人。女孩因為輕微凍傷和身體虛弱,好像一直陷入昏睡。雖然大家親切地輪流照顧她,但反過來說,那也顯現出大人們「希望她趕快復原,趕快離開」的心態。

大人們尤其是位居這支民族長老地位的「最初的人們」並不歡迎外來者。「最初的人們」在戰爭時從「下界」逃過來後,就一直隱居於此,因此不喜歡可能和「下界」有關的客人來訪。

伊修爾打算等自己再長大一點後再去「下界」,他想要看一看那個人口比他們這個又小又封閉的社會多出許多的「下界」社會,但是他從不曾說出口。因為說了一定會被罵,搞不好行動還可能會遭到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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