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死者長眠於荒野(上) His Neverland

Episode.2HisNeverland

兩人手牽著手一起墜入萬丈深淵

(奇怪)

琦莉醒來後茫然地看著映入眼帘的景色,眨了幾次眼睛。

這裡並不是她意料中凹凸不平的黑暗谷底,而是簡單幹凈又舒適的床上。

是誰救了自己呢臉靠在枕頭上的她,仍然模糊的意識環顧著四周。這是一間空間狹小、格局很簡單的房間,床的設計也非常質樸,但不知是否為彪形大漢睡的床,床鋪非常寬敞。

琦莉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想要慢慢起身,但這才發現

紅髮少年在毛毯下依偎著琦莉的身體睡著了,而自己的右手仍然緊緊牽著少年的左手。少年的身體雖然仍渾身是傷,但幾乎都已經治療過。他就埋在清潔的床單和琦莉的身體縫隙間,感覺睡得很香甜。琦莉維持和他牽手的狀態,坐起了上半身,並再次低頭看了一會兒少年的睡相。

當她輕輕撫摸凌亂的紅銅色頭髮時,少年突然張開了眼睛,那雙和頭髮相同顏色的紅銅色眼眸看向空中。

「你不要緊嗎?」

琦莉開口問他,少年則微微側著頭看著琦莉。他還是聽不見自己說的話嗎?遲緩、僵硬的動作和茫然的表情,看起來頗像輕度智能不足的小孩。但是和剛才不一樣的是,感覺現在他好像認得琦莉,而且看得見她。

床邊有一扇造型簡單的四方形窗戶。窗外的世界依然持續毀滅中,外面遼闊的荒野上還是處處岩石崩落。小屋內仍然聽得見模糊的轟鳴聲,不過現在被關在這間小屋裡,彷佛就像被保護著,讓人感覺十分安心。但這到底是誰的小屋?

吱聽到一道聲響後,房間的門也隨之開啟。

琦莉和少年的視線一同轉向那裡時,一名體格魁梧、額頭幾乎撞到門框的男子,微微低著頭鑽進門內。開始心生膽怯的琦莉彷佛想要保護少年似地抱著他。

「妳醒來啦?」

男子說話的嗓音如預期中粗啞又低沉,與外表十分相襯,卻有著穩定的高低起伏。對方是名彪形大漢,他那和荒野清晨天空相同砂色的粗硬短髮,配上一臉粗糙的鬍渣,感覺像極了填充玩偶熊。少年鑽過琦莉的手滑到床下,光著腳一跳一跳地跑向那名男子,看來似乎對他並不陌生。男子用幾乎可將瘦弱少年整個人包住的大手抱著少年的肩膀,隨後看著琦莉。

「妳肚子餓了吧?」

門口的對面房間飄來溫熱、香甜的味道。琦莉原本沒飢餓感的肚子突然覺得好餓,便用力點了點頭。男子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跟我來。」他開口催促著少年後,隨即消失在對面的房間。琦莉也從床上下來,穿上放在旁邊自己的靴子,走出房間。

那是一間設備簡樸的廚房,空間幾乎被簡單的桌椅佔滿。放在桌子正中央的鍋子冒著柔柔的熱氣,飄散出牛奶和奶油的香甜味道。琦莉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腳懸空搖晃的模樣,不禁竊笑了起來。

男子和少年並肩坐在餐桌上後,將濃湯盛入錫盤,分別放在他們面前。在持續毀滅的世界中悠閑地吃著是件很滑稽的事,但卻讓人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安心感。

琦莉用湯匙舀起濃湯送入嘴裡,在舌尖擴散開來的熟悉滋味,讓她不禁瞠目結舌。

這和南海洛的「巴茲&蘇西咖啡屋」的招牌菜色雞肉、雞蛋和鷹嘴豆的牛奶濃湯味道一樣!琦莉就這麼含著湯匙,凝視著坐在餐桌對面的男子的臉,只見他把身體塞入和他身材相比下顯得非常狹小的椅子里,低垂著視線默默縫著鞋子這應該是他的工作吧。冷淡、話少,但卻感覺十分穩重的一名男子。沉默寡言的個性和壯碩的體格,不能說與同樣會煮那道濃湯的主廚巴茲不像,但怎麼看還是和巴茲不一樣。不過這名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讓琦莉隱約覺得似曾相似。這個人是誰?

琦莉看向那名坐在餐桌隔壁的少年,他動作生硬地握著湯匙、把臉埋在濃湯盤裡,小口喝著濃湯。確實,這個年紀時的孩子應該不喜歡喝牛奶,只見少年喝下一口濃湯後,就會痛苦地皺起眉頭。但是視線朝上偷瞄一眼坐在對面的男子的臉後,又會再次一臉認真地挑戰濃湯。琦莉覺得哪裡怪怪的,原來是他反手拿湯匙。

(這裡是)

琦莉放下湯匙後,環顧房間內。格局樸素、簡單的小屋,就像是孤獨的流放囚犯住的牢房,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廚房內唯一一扇的窗戶外仍是持續毀滅的世界,從窗戶望出去有一個小庭院,那裡有許多以白色石頭建造的墓碑。所有墓碑上都以整齊的文字寫著追悼文,字應該是男子刻的吧?感覺像是那男子在彌補自己的罪過。

這讓琦莉想起了在廢棄的車站月台上,那名不斷豎立墓碑的老駕駛員背影。但是從這裡的墓碑上可以感受到的,並非老人那種對世界的憤怒,而是讓人感到痛苦的後悔與難過。

「那個,這裡是、哪裡?」

琦莉客氣地發問,男子沒有停下縫著鞋子的手,而是簡短回答:

「是『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

她想起了被眼前的白光包圍之前,少女的靈引導著她觸摸哈維身體的內部。這裡是哈維的世界?琦莉正在窺看哈維內心的世界嗎?

經他這麼一說,這才感覺這個世界的確很像出現於哈維腦海里的記憶片段。一望無際的乾枯荒野、少年時代艾弗朗的些微記憶、南海洛的濃湯味道。還有眼前這個砂色頭髮的鞋匠這個讓少年不覺得害怕卻感到懷念,身上流露沉著、儉樸氣質的高大男子是

猶大?

還有這名孩子是琦莉窺看著那名臉幾乎貼著桌子、專心與牛奶濃湯奮戰的少年側面。不顧自己渾身的傷勢仍想要修復這個世界,不愛說話的少年這個孩子就是哈維。

這時小屋窗戶旁的地面裂開了。庭院墓地的角落崩塌,白色墓碑即將被大地的龜裂吞噬。視線離開濃湯盤的少年抬起頭來,連忙跳下椅子跑向窗邊,貼著玻璃窗往外看。少年紅銅色眼眸緊盯著世界。即使瘦小的身軀遍體鱗傷,也要挺住不讓哈維的世界及身心毀滅。

「這間小屋已經不能久留了吧。」

男子平靜地說。

「請快去下個階段。」

「下個階段?」

琦莉一臉不安地轉向男子問道。「我們該怎麼做才能阻止世界毀滅」阻止哈維的存在消失。「該怎麼做才能阻止?」

「去世界的盡頭看看。」

「世界的盡頭?」

男子停下手裡的工作抬起了頭,隔著盯著外頭的少年肩膀,直指著窗外。

「往東直走會有一個車站,可以從那裡搭火車。」

琦莉聽完說明後,乖乖地點頭。這時從窗邊回來的少年,伸出滿是疤痕的纖細手臂抓著琦莉的衣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但琦莉明白他想要傳達什麼。

「嗯,走吧,我也一起去,我們一起走吧。」

琦莉露出微笑,對少年用力點了點頭。

「請帶著這個去。」

男子翻了一下廚房的櫥櫃,隨後將一張小紙片交給琦莉。那是兩張樣式簡單、釘在一起的車票,箭頭的前方只以墨水印著草寫字跡「世界的盡頭」,車票上只有單程箭頭。

「走出小屋後就不能再回來,不能回頭要一直往東走,知道嗎?絕對不要回頭。」

「那就不能回來了嗎?」

「嗯,不可以回來。我不能一起去所以這個給你。」

男子曲膝蹲在少年前方,抓起少年赤腳的腳踝,將兩隻縫好的鞋子分別套上少年的腳。雖然少年因為腳被抓著抬起來而站不穩,但仍乖乖地讓男子替自己穿上鞋子。鞋子大小剛好符合少年那雙和手一樣傷痕纍纍的腳。蹲在地上的男子抬起頭,大大的雙手搭在少年肩上。

「艾弗朗。」

當他叫出這個名字時,少年稍微有些反應,以渙散的眼神看著男子。他把額頭抵在少年肩上,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似地說:

「對不起,原諒我不,我沒資格叫你原諒我」

琦莉聽到這句宛如刺穿胸口般的悲痛道歉言語後,頓時插不上話,只能緊握著那兩張車票,看著那兩個人。不知少年是否聽見了,他那渙散的眼神在男子低垂的脖子附近游移,不發一語。男子不在意地微微抖動著寬闊的肩膀,反覆說著道歉的話語。

琦莉的腦海里則重疊上父親席格利的身影。後悔自己做出無法挽回的行為,即使知道不可能獲得原諒、即使知道再怎麼做也無法彌補自己的罪行、即使被如何嚴詞拒絕,還是只能不斷道歉。男子對少年道歉的身影重重刺痛琦莉的心,她絕不能原諒拋棄母親和自己的父親,即使她明白經過這麼長一段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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