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死者長眠於荒野(上) 存在於世界盡頭之物

第五話存在於世界盡頭之物

那個,神是怎麼樣的人啊?

小時候的尤利烏斯,對感到疑惑的事若得不到答案會覺得很難受,是一名愛問為什麼的小孩。這就是他曾經問過奶媽的問題。

這個嘛……我也沒見過啊。

奶媽一臉困惑地回答。

地位崇高的人們都見過神嗎?

嗯,是啊,因為神會直接傳達旨意給祿他們。少爺將來或許也可以成為祿呢!

年幼的尤利烏斯聽到奶媽的回答後,眼睛閃爍著光芒。如果能見到神,我想要跟祂拜託很多事情——我想得到稀有卡片、我想要更強壯、我想要養狗,我想要、還想要……奶媽對說出一個又一個願望的小尤利烏斯露出苦笑。唉呀,少爺,神並不是替您實現願望的,神是守護您、愛您、赦免您的。

是、是嗎……

對,沒錯。

原來是這樣……少年尤利烏斯聽到奶媽的說明後,方才的興緻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顯得垂頭喪氣。我還有很多願望呢。希望能和爸爸、媽媽還有婆婆一直感情融洽,還有……行星上的人都不要有煩惱,大家都不要傷心難過、都不要挨餓受凍。

不過,是這樣嗎?神不會傾聽我的心愿嗎……

這世界上根本就不需要神,神不曾為我做過任何事。

少女說的話在腦海里蘇醒,重重地刺入心臟。

不論是長老連續死亡事件還是妖怪的騷動,教會高層都想要低調處理。長老會仍人手不足,高層管理機能則呈現混亂狀態,他們想盡辦法掩飾,不顯露出內部的混亂。至於妖怪騷動事件,雖然不斷傳出有一般市民犧牲,但目前仍未對外正式公開說明。由於「不死人獵人」一直出動,所以這應該和長老會有某種關連吧,至少他們確實已經接獲情報,但這個情報尚未下達到負責警戒市鎮的治安部。

尤利烏斯心中對於教會的不信任感與日俱增,已經無法坐視不管。他也希望自己只是杞人憂天,不過……

雖然春天腳步漸近,但這一天寒意仍重,陰鬱且濕冷。尤利烏斯收到「過來接我」的強勢命令後,就來到了教會相關人員專用、位於總部附近的車站。他看見火車滑入車站,過了一會兒後,乘客們就從比平時更加忙碌的車站內湧出。

在幾乎被身上裹著聖職者黑外套、頭戴帽子的人潮塞滿的車站內,要找到相對醒目的紅髮高個兒,並非十分困難。他們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面對面停下腳步,尤利烏斯開口的第一句話是

「不適合你。」

「少啰嗦。」

這就是他們打招呼的情形。

在漆黑的神官服上披著一件外套的紅髮男人,將外套帽子拉得很低,還以有些不悅的神情俯視自己。雖然尤利烏斯覺得很不甘心,但對方比自己高了半個頭也是事實。只見他脖子上掛著尤利烏斯之前曾經看過的那台破舊小型收音機。只要仔細觀察,應該會有人發現他插入口袋中的右手袖子空蕩蕩的。但乍看之下,他的裝扮就像從地方巡視歸來的神宮。聽說他動用了於「門之鎮」治安部分部擔任事務官的奶媽丈夫(對尤利烏斯來說,相當於「叔叔」般親近)的人脈關係。

瘦高的身材照理說非常適合高領長袍,但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卻像極了逃犯,所以看在尤利烏斯眼裡,他就像一名素行不良的神官。若自己穿上神官服,一定會更體面一百倍(或許)。他臉頰上黏著像是鐵鏽的潰爛,以及左右不對稱的雙眼,看起來顯然有問題,世界上哪有一本正經的神宮會是這副德行……這個男人仍然一樣,每次看到他時,身上總會少了些東西。

「你的眼睛……怎麼了?」

「勳章。」

尤利烏斯客氣地問道,對方卻抿嘴而笑。尤利烏斯是基於擔心才發問,結果自己反而像被嘲笑一番,讓他不禁感到火大。

「那是什麼嘛?一點都不酷。」

「喔,我可是干盡各種壞事才來到這裡的,當然不酷啰。」他爽快地承認,讓尤利烏斯為之語塞。正覺得這傢伙竟然那麼坦率時——「我因為沒有時間好好打扮,能利用的就好好利用。雖然我壓根不想欠你人情,但剛好能找到你幫忙,所以就和你聯絡了。」

「……」

他果然是個討厭的傢伙。尤利烏斯不滿地噘起嘴巴。在「砂之海」的船上首次相遇以來,已經過了兩年多,雖然尤利烏斯已長大了不少,但這個不會變老的男人個性乖僻的程度,仍然一點也沒變。

從車站出口延伸出一座通往教會總部的寬闊聯絡橋,兩人混入相同穿著的人群中,並肩走在橋上。

「琦莉呢?」

當兩人朝向前方走著時,他小聲問道。他一定是一開始就想問得不得了,尤利烏斯嘖嘖咂舌後回答:

「聽說她去席格利-祿的家裡見人質了。」

「她和碧會合了啊……」

他安心地低喃著,同時低頭看著胸前的收音機,看起來就像在和收音機相互點頭。

「要去那裡嗎?」

「不……如果她能見到碧,那就不用急了,在那之前……」

插圖109

他走到一半突然放慢腳步,步伐有點蹣跚地繞到橋邊去,尤利烏斯雖然覺得訝異,但仍跟在他後頭。「怎麼了?」、「我要哈一根。」、「啥?」本以為他要做什麼,結果卻靠在聯絡橋的欄杆上,在帽子的遮擋下開始抽起煙,讓尤利烏斯十分驚訝。

「我剛才沒跟你說過我們沒有時間了嗎?」

「沒有,所以呢……」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後又了吐出來,「不先吸一點尼古丁,我可能走到一半就掛了。」他似乎並不是在開玩笑,他將上半身探出欄杆外,靠著欄杆吐氣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痛苦。尤利烏斯頓時明白,他是靠著說些令人討厭的話,才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勉強行動。

「那、關於妖怪騷動的事件。」

「喔。」

尤利烏斯也背靠隔壁欄杆,邊休息邊說。在聯絡橋上人來人往的行人不時看著他們,但哈維背對著人潮,所以沒有人對他吸煙的行為皺起眉頭。

「可以潛入實驗室嗎?妖怪一定是從那裡外流的。」

「如果想做,我可以規劃路線。雖然也能拜託父親,但我想靠我個人的關係……」

聽到尤利烏斯利落的回答,哈維停下抽煙的手,斜眼看著他並眨了眨眼睛:尤利烏斯也暫時打住話題。他覺得自己應該又會被嘲笑,反射性地擺出防衛的態度:

「怎、怎麼了?」

「你說想要參與,但這可是背信的行為,你知道嗎?」

「是你要我協助的,你還說這種話。」

「我並沒有勉強你,我可以把你當作人質,自己想辦法。」

「……」

這樣還不是勉強我,不然是什麼?

「開玩笑的啦。」

「你說謊。」

「嗯,我是說真的。」

「……」

尤利烏斯想了一下之後,視線落到了腳邊,鄭重地開口說道:

「我只是……想要知道事實。我一直以來信以為真的東西、過去從不曾懷疑過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存在……搞不好這裡什麼也沒有……」之前他所遙望、幢憬的地方,真的有神嗎?

這世界上根本就不需要神,神不曾為我做過任何事。

腦海里響起琦莉的聲音。

「教會是為了幫助人們而存在的,不是嗎……」

「你問我教會是否有存在的必要?你希望我回答你什麼?還需要問我的答案嗎?」

哈維快刀斬亂麻地回答了這個沉重的問題,尤利烏斯才發現自己少了根筋,頓時無法做出回應。對被教會追殺的不死人來說,神根本就是敵人,怎麼可能有存在的必要?

根本就不需要神——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我並非認為這顆行星上不需要教會,即使現在也仍這樣認為。戰爭結束時,這顆行星各地皆鬧饑荒、盜匪橫行,變得亂七八糟,伸出援手配給食物、安裝暖氣、恢複秩序的,確實是教會沒錯。只有這個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也一直想要為這顆行星貢獻一己之力……」可是現在自己所憧憬的東西,已經被朦朧的灰色霧靄所包圍,逐漸看不清楚。自己長久以來所相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不知道旁邊這個男人是否有在聽自己說話,他只是越過欄杆抽著香煙,用左右顏色不同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眺望著眼底展開的首都街景。應該得不到他的回答了,雖然一開始尤利烏斯說這些話就沒有期待他會響應,但還是不知不覺期待著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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