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死者長眠於荒野(上) 存在於世界頂點之物

不想在此詳細描述上吊屍體的模樣,但至少上吊並不是種好看的死法。

自己要是上吊會怎樣呢——他邊眺望在眼前搖晃的「前例」,邊思索著這個問題。雖然自己可能死不了,但在呼吸和血液循環暫時停止的期間,臉可能會變得很難看,頸骨可能會折斷。不只死不了,還有很多缺點。

呼……我可不想上吊啊!

「你、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點幫忙!快幫忙!」

盛氣凌人的叫聲打斷了約雅敬的思緒,讓他不禁咂了咂舌。

頭夾在天花板吊扇扇葉之間的男人雙腿胡亂晃動掙扎,踢著大衣下襬。這位身上穿著黑底配上金色裝飾的大衣,相較於身上過多的肥油,頭髮卻顯得稀疏的老人,目前處於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優勢?令人不禁感到懷疑,但他的態度卻仍然那麼囂張。

「你快點想想辦法!不然我為什麼要再用你這種人……」

歇斯底里的咆哮聲非常刺耳,讓約雅敬皺起眉頭。

「就算你叫我想辦法幫忙,我能想什麼辦法?」

約雅敬表面上措辭尊敬地反問,但實際態度卻非常不屑,只見他感到困惑似地歪著頭。

「說這什麼話……你這傢伙,連眼睛都爛了嗎?當然是指我現在這個狀況啊——」

「不,可是你……」

約雅敬打斷了老人激動的咆哮,以談論天氣般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

「你已經死了啊。」

他揚起下巴指了指老人的身後,平靜下來不再說話的老人捉心吊膽地回過頭。被扇葉夾住的頭,以不太符合人體工學的不自然角度彎曲。過了一會兒後,由於脖子受到拉扯,屍體的軀幹朝後方轉了一百八十度。

在黑暗中,隱約可看見老人背後另外吊著一具有著同樣表情的老人上吊屍體——脖子被夾在兩座吊扇交錯的扇葉之間,發黑膨脹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從半張開的嘴角流出血、泡沫和口水(啊,真不想詳加描述)。停止轉動的吊扇絞碎了障礙物後,又要繼續轉動了嗎?嘎吱、嘎吱,沉重的嘎吱聲在微暗的天花板中微微作響。

「什、什麼、啥……」

老人凝視著自己的屍體,嘴裡冒出意思不明的單字。

咕溜……

不知何時,彷佛從房間四周的黑暗處滲入般,出現了許多黑色的人形東西,並逐漸往一臉驚愕的老人腳邊聚集。那些東西以四肢在地上爬行蠕動,像觸手一樣又細又長、只有關節部分突出的手臂,接連攀著老人的腳和身體逐漸往上爬,老人害怕地張大布滿血絲的眼睛。

人形一起張大嘴巴咬住了老人的靈體,被啃噬的靈體手腳頓時化成了黑色雜訊狀物質,消失於空中。

「怎麼……快救我,快救我……我還不想死……救我……」

「所以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這是不可能的。」

約雅敬無奈地看著仍對人間有所留戀而掙扎的老人,為什麼解釋了一次他還不能理解?難道這傢伙的智商和他的發量成正比嗎?

老人的臉驚愕、恐懼、絕望地扭曲著。

「我說過你已經死了。」

最後被嘴巴大張的人形整個吞噬,化成雜訊,粉碎消散。好好吃……好好吃……

沙啞低沉的呢喃聲,和將靈體殘渣狼吞虎咽一番的咀嚼聲,彷佛有重量似地沉入房間底部。好好吃……肥滋滋的靈魂最好吃……

大叫「我不想死」的靈魂最好吃……啃噬完老人靈體的人形們將注意力轉向約雅敬。他瞥了一眼朝自己爬過來的人形們,在心裡低喃一聲後聳聳肩。「引起一連串騷動」的兇手原來就是這些傢伙……難怪會被傳成是殺手乾的好事。首都那些傢伙並不願意承認這些東西的存在。

爬到他腳邊的人形們靠近他的臉,做出嗅氣味的動作。接著頭部開始彎曲變形,全變成了剛才吃下去的那張老人臉,令人討厭的禿頭排成一列,開始七嘴八舌地念著:你是……不死人。

你的寶石聞起來不香,不好吃。

你不能吃,而且沒有靈魂可吃。

你不能吃,真是無趣……禿頭老人的頭排成一列,靈活地後退並逐漸離去。

「咳!真不好意思啊,我很難吃。」

他脫口而出的回答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只有自己的聲音空虛地在主人死後的辦公室里回蕩,隨後消失。

這間房間明明是聖職者的辦公室,但絲毫不見質樸或是禁慾的感覺,擺飾著看似昂貴卻品味低俗的傢具和圖畫。他癱坐(身體陷入)在非常寬敞的客用沙發上,後腦杓靠著椅背,整個人向後仰,仰望著在他頭頂搖搖晃晃的屍體雙腳。滴答……滴答……滴答……混合著唾液的混濁血液牽著絲線滴落下來,在地上渲染成一片。屍體充滿怨恨地瞪大眼睛,無法對焦的污濁眼珠從天花板俯瞰著他。

「嘖……我才覺得無趣吧!這下不是害我沒工作了嗎?啊——這種要死不活的痴呆老頭到底還有幾個啊……」

他自言自語發著牢騷,同時腦海里逐一浮現出要死不活痴呆老人們的禿頭,其中可能有些傢伙會抗議說自己並沒有禿,但是他的頭髮頂多只佔整顆頭面積的一成或二成左右。

最後出現了還算沒禿的傢伙。

「席格利-祿嗎……」

他嘴裡喃喃念著一個浮現在腦海里、可以與臉對上的名字。

「哈哈。」

不知為何,他突然笑了出來。笑的同時咳個不停,他用手捂住嘴巴,內臟碎塊宛如被碾死的老鼠屍體般被吐在手心裡。黏著黏稠血液的內臟碎塊,在手心裡像蛆一樣跳來跳去,然後快速變干。「可惡……」霎時他感到暈眩,眼前一片漆黑,於是靠在沙發上吐出一大口氣。

再度看向天花板,上吊的屍體依然安靜地搖晃著。

「真不想上吊……」

他嘆著氣低聲說道,聲音變得很虛弱。

就算上吊也死不了吧。若想要停止機能,只要把心臟挖出來,自己跳進火里,或是抱著手榴彈,這樣還死得比較痛快。他知道有不死人失去理智後,就是這樣死的。

他把頭靠在沙發上,右手放在胸口中央偏左的心臟附近。他打算進行預演,便用五根手指頭用力一抓,第一節關節真的陷入肉里並從衣服下滲出血來。

「唔。」他似乎很佩服地點點頭,隨後又試了一次。右手的手指陷得更深,在失去理智之前,必須讓自己這隻手確實去執行,必須要讓身體記住這個感覺。

好了……練習完畢。

那麼在自己對自己放棄之前,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喂……你爬到這個地位,得到了什麼?一切事物都到手了嗎?」

他若無其事地問著頭上的屍體,掛在天花板上的屍體,只是以渙散的眼神看著他,什麼也沒回答。

他舉起自己那隻被鮮血和內臟碎塊弄髒的右手。

手掌彷佛要抓住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般,張開後緊緊握住。

但是右手沒有任何感覺,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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