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幽谷之風呼嘯而過 黃昏下,某不死人、少女、收音機以及擁有翅膀的野獸

要保重喔——琦莉雙手緊緊抱住它的脖子,並把臉埋在黑色鬃毛里喃喃念道。脖子上那一圈直挺挺的毛外層雖然很硬,但內層卻很柔軟,吸一口氣,便聞到野獸的氣味和血腥味。

「琦莉,放手吧!」

聽到哈維有所顧慮的聲音,琦莉還是又抱了一會兒,才莫可奈何地鬆開手臂抬起頭。稍微濕潤的黑色鼻頭幾乎與自己的鼻子相碰,琦莉直盯著琥珀色的右眼和潰爛的左眼。為了賦予哈維眼睛,鬃毛也失去了一隻眼睛。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琦莉垂頭喪氣地嘟噥著,鬃毛似乎很不高興地回應,琦莉眨了眨眼睛。

「……謝謝。」接著又改口說道。

「嗯,這還差不多。」

鬃毛鼻子哼了一聲,稍微笑了笑,看起來笑得很靦腆。琦莉也微笑以對,站起身並往後退了一步,回到守在後面的哈維旁邊。鬃毛以單邊的琥珀色眼睛仰望著琦莉,似乎有點抱歉地聳了聳脖子。現在畸形的翅膀兩邊都脫落了,肩胛骨只留下龜裂的痕迹和微微突起。

琦莉雖然明白不能提出任性的要求,但在情感方面還是無法釋懷,只能沮喪地低下頭。雖然她好希望鬃毛也能一起去……

「不好意思,我不想陪你們去首都,也不覺得自己成為你們的夥伴,獨自隨心所欲地迎風生活是岩獅的習性。」——當鬃毛以一貫的瀟洒口氣話別時,琦莉驚訝地挽留它,但哈維似乎可以理解,因此沒再說什麼。輕輕垂下鬃毛給他的暗褐色眼睛,點點頭只說了句:「是嗎?謝了。」既然哈維已經理解,琦莉也就不能再多說什麼。

更何況……一直到最後鬃毛好像還是不承認自己是狗。

「那我走了,你們也要加油。」

鬃毛只淡淡地留下這句道別話語,就擺動著尾巴,以極富節奏感的步調走向山谷里。岩獅般的長尾巴已失去毛皮,骨頭外露,像極了一根細長的繩子。

被渲染成黃昏暮色的斜陽從被岩壁包圍的狹窄天空照射而下,淡淡地照耀著階梯狀突出的岩棚陰影處。雖然她無法看到峽谷前方,但她在眼底想像著,沿著這條岩棚道路直行便可抵達的峽谷底部,一定還有已化為一棵腐朽大樹的電台塔、長久以來守護著鐵塔,完成使命的盔甲守護者、以及鬃毛飼主長眠的紅銹色墓碑。

背上留著翅膀痕迹的漆黑野獸,與其說它像只岩獅,感覺更像只前往終老場所的老貓。只見它搖著燒焦的尾巴,獨自踏著瀟洒的步伐,越過岩棚逐漸遠去。琦莉在峽谷入口處目送著它,它在岩棚上最後再次轉回頭。

「那個、熏肉和鷹嘴豆……」

「什麼?」

突然傳來一道帶有怒氣的聲音,讓琦莉不禁愣了一下。

「是我生前最愛吃的東西。」

鬃毛只丟下這句話,就跳起來似地轉身跑走。三隻獸腳和一隻鳥爪交互踩著岩石的走路姿勢有點怪異,但是它似乎絲毫不在意,輕盈地跳著岩石而去。脖子上那一圈毛在黃昏色斜陽的照射下,看起來就像真正的岩獅鬃毛,灑著金黃色的光點。

「啊……」

彷彿原本已經脫落的翅膀,一瞬間又長出來了,讓琦莉看得目瞪口呆。她眨著眼睛,緊抿著嘴唇,忍住快要掉落的眼淚。

快速奔跑時殘留的光點變成了殘影,從鬃毛的背開始牽引著長長的身影,閃閃發光的光點就這麼擴散在空氣中。散發出金黃色光芒的翅膀,簡直就像代替已經脫落的黑色翅膀往峽谷的天空飛去一般,姿態是如此悠遊自在。

從峽谷吹來的風吹亂了送行的琦莉和哈維的頭髮,低語的風聲一瞬間聽起來像是電台塔播放出的音樂,雖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覺得這並不是自己心理作用。那座移動電台現在仍然停留在峽谷的某處安靜之地,身穿盔甲的彪形大漢……不,穩重的中年助手帶著苦笑回應,一旁的年輕台長興奮地挑選唱片,而腳邊就是脖子上有一圈怪毛的黑狗,正在吃著泡在牛奶里的麵包、熏肉和鷹嘴豆的狗食。彷彿守護著他們一般,電台塔的喇叭繼續以極小的音量,播放著帶有雜訊的弦樂樂音。

一道淚水沿著琦莉的臉頰滑落,隨風飛散,變成細小的水滴,融入充滿峽谷里的黃昏色光粒子中。

聽到收音機微弱雜訊的琦莉醒了過來。她慢慢地將臉從拉到頭上的毛毯邊緣探出,眨著惺忪的睡眼環顧四周,從小屋的小窗看到的藍灰色夜空已經開始泛白。

門口傳來夾雜著雜訊的說話聲。那是哈維和下士的聲音……他們好像就在小屋的外面,她從毛毯爬出來,試著爬到門口。

『你要帶俺去墓地?你竟然自以為是,自作主張,俺可還不想退休呢!你這傢伙,只要俺一不在,你就會做出一些蠢事……』

「啰嗦!破銅爛鐵。這是你故障之前自己說的不是嗎?真是的,以為自己復活了,就高興得嘮叨個沒完。」

『俺要是不說的話,有誰會糾正你這傢伙麻煩的個性?』

「不要一直說你這傢伙,叫我主人。」

琦莉正在想著要不要加入他們的對話,但又突然打消念頭,抱膝蹲在門前。她把下巴抵在膝頭上,輕輕閉上眼睛。這兩人家常便飯的爭吵,聽起來卻讓人感到莫名舒服。

睡前下士說想要聽搖滾樂,於是琦莉轉動收音機的頻道和天線,但不管怎麼調,就是只能聽到雜音,收不到游擊隊電台的頻道。這附近除了那座電台塔之外,沒有游擊隊電台播放音樂,真是難受。而且電台塔的音樂已經不會再隨著電波送來了。

琦莉思索了一陣子後,外面的對話也停了下來。琦莉等著他們繼續說話,但他們好像無話可說,繼續沉默了片刻。她心想現在正是好時機,準備定到外面看看時……

「……對不起,下士。」

琦莉聽到了喃喃低語聲,停住正伸向門的手。

『啊?什麼?』

收音機訝異地反問。但對方並沒有立刻回答,又一陣沉默後,才以沙啞又有些結巴的聲音繼續說:

「……我沒能遵守約定,我有說服琦莉,但最後她還是……不願意,我覺得她不希望我去。」

『為什麼又說些孩子氣的話……真是的,你就跟她說你哪裡都不去不就好了嗎?俺是你們的監護人吧?』收音機回答的聲音里夾雜比以前更嚴重的雜音,隨著聲音的高低起伏,常出現怪聲怪調,聽起來非常沙啞。

琦莉的心臟怦怦跳,明明是抱著輕鬆心情偷聽的,但卻聽到了不該聽的對話。

『不要那副表情啦!好吧,俺會陪你們到最後,不會讓你一個人承擔,所以拜託你……你這傢伙也不要隨便死掉喔。』

「嗯……我還可以撐下去。」

哈維背靠著的門內側傳來了聲音,他轉頭一看,門的另一頭小小的啪答啪答腳步聲逐漸遠去。他輕輕轉動門把,往裡面一看,天亮前仍有些昏暗的小屋角落,一道瘦小的人影正面向牆壁、毛毯拉至頭部躺著。

(被聽見了嗎……)

哈維猶豫是否要叫她,但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因而作罷。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彎下腰把收音機放在她的枕邊。琦莉面向牆壁裝睡,但當他離開時,他知道琦莉伸手抓住收音機,把它拉進毛毯里。

他又一個人外出。清晨的岩石中層,白濁的冷空氣冷度適中,刺痛著皮膚。他俯瞰著山腳下,隱約可以看見籠罩在晨霧下礦山城鎮和單軌鐵軌的影子,瀰漫在眼前一望無際的藍灰色霧靄,開始慢慢泛出砂色。

他打算今天出發。

無論是琦莉父親的事、猶大所在的實驗室、還是貝亞托莉克絲的事,這些必須解決的問題全都集中在首都,這樣正好。這麼一來就沒必要再猶豫,必須立刻前往首都……雖然不知道回不回得來。

他的左眼內側感到悶痛。之前右眼尚未完全復原時,眼前感覺好像罩著一層乳白色薄膜,但現在反而是左眼的視線範圍都偏暗。

——那隻眼睛應該還可以再使用一陣子。

他在腦海里反覆思索著鬃毛說的話。

不管怎樣,你的神經還是會慢慢被侵蝕吧?不久後你應該就看不見了。若只有侵蝕眼睛還好……即使如此,你仍選擇為了那孩子,而且堅持到最後,所以這是我給你的餞別禮——

他走下岩石,試著走到山腳下的鐵軌。在遠處待命監視的卡車內,慌張地動了起來。他們似乎在警戒著為什麼哈維要在這樣的大清早下來。哈維只是隨意下來看看,但對方卻那麼緊張,他不禁覺得滑稽而笑了出來。

(啊!對了……)

他不知不覺笑了出來,肩膀也放鬆下來。

他踩著碎石站在鐵軌上,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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