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娜娜,快起來,快回自己的拖車上睡!」
「嗯……」
貝爾福特搖醒了蜷縮在琦莉床尾睡著的小小身軀。娜娜半睜著眼,口中還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貝爾福特想把娜娜抱起來,但娜娜緊緊抓住琦莉的毛毯。
「我要待到琦莉醒來為止。」
「她醒來我會叫妳啦!」
「不要!」
就在他不知該如何處理耍賴的小孩時,聽到了有人呼喊「娜娜!」這時娜娜的母親剛好來拖車門口接她。聽到母親的聲音後,娜娜的反抗才稍微減弱,貝爾福特見狀便趕緊將娜娜從毛毯里抱了出來,像捧著砂子做的小獅子般小心翼翼地交給站在門口的母親。這次娜娜才乖乖地摟住媽媽的脖子。
母親重新抱好女兒,將視線轉向載貨台。
「她還沒有醒嗎?」
「嗯,不過我覺得不要緊,現在哈維先生去找……喔!不,沒什麼。」
不知不覺說溜嘴的貝爾福特趕緊含糊帶過。幸好對方好像沒有聽出他那句話的破綻,「是嗎……難道是精神受到打擊……」她只是擔心地皺起眉頭。
「我把她哄睡之後,就來和你換班。」
「沒關係啦!妳去陪娜娜睡吧。」
貝爾福特希望她能在自己露出馬腳前快點出去,於是用力推著她的肩膀,硬將她趕回去。「下士,晚安。」最後娜娜用睡意濃厚的聲音這樣說道,令貝爾福特緊張到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他趕緊把門口的窗帘拉上,從窗帘縫隙窺看,目送著那一對走向深夜營地的母女。
「呼——」
暫時解決了一個問題,他放心地嘆了口氣。
從剛才開始,不時有其它團員來探望琦莉,或是說要和他換班。每次他都說「我來照顧沒關係」隨後便提心弔膽地把他們趕回去。明天瑞特一定會散播奇怪的謠言,他不禁感到憂心仲仲。要是明天不會來臨該有多好。
算了,現在不是為了這種小事煩惱的時候。
(對了……)
做足心理準備後,他咕嚕地咽下口水,戰戰兢兢轉頭看向載貨台。他在心中期待著,希望下次看到時已經消失了,但……
(啊!還在。果然還在……)
還沒有消失。
黑髮少女仍睡在載貨台上備用的簡易床鋪。她床邊的摺疊椅上放著一台破舊的小型收音機。
一名雙手交叉在胸前的男人就坐在那張摺疊椅上。
深綠色的軍服沾滿了血水和泥土。其中一隻腳的膝蓋關節上纏著一小塊已被血弄髒的布,膝蓋以下什麼都沒有。因彈痕而起毛邊的軍服背後,訴說著他的死相有多凄慘——衣衫襤褸的士兵在壓得很低的軍帽底下,只有那雙眼睛還炯炯發亮地瞪視著周圍。
他還是頭一次遇到有女孩子會以士兵的亡靈作為守護神。如果這個世界上到處充斥被靈體保護的人,當然令人無法忍受。
我要去找琦莉,這裡先暫時拜託你了。我把這個留在這裡。
教會兵回去時團長似乎也一起出門了。原先想來看看情況的貝爾福特,就在卡車前和那名紅髮男子擦肩而過,對方除了丟出這樣沒頭沒尾的三句話,還同時把收音機塞給了他。貝爾福特正覺得不可置信時,他就不知往哪裡去了。在這種情況下還離開琦莉,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絕對不能把琦莉交給那傢伙!心裡感到些許憤慨(因為害怕而不敢直接說)的貝爾福特爬上了載貨台,再看了一次琦莉的樣子,他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雖然難以解釋清楚,但只能說他感覺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同類。因為貝爾福特本身就是這樣的特殊體質。
琦莉已經靈魂出竅了。
『……喂!你這傢伙。』
「是、是。」
貝爾福特幾乎是擺出敬禮的姿勢回答(雖然團長平時總是訓斥他不要駝背),突然被這具有殺傷力的尖銳聲音一喊,仍令他的心臟頓時緊縮。坐鎮在床邊的士兵對他投以銳利的眼神。
『你不要一直站著,可以坐下來。』
收音機的喇叭發出帶有雜訊的聲音,彷彿是和聲音互相呼應般通訊影像的畫質很差,士兵的身影也帶有雜訊。「是、是的。」貝爾福特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正要坐上放在床尾的另一張摺疊椅時……
『……等一下』
「欸?」
士兵更為低沉的聲音開口制止了他,「呀——」原本他要坐的那張椅子突然翻倒了。
『來了……』
連人帶椅一屁股跌坐在地的他,視線彷佛被士兵的目光強制拉往同一個方向。載貨台角落被天花板電燈照得朦朦朧朧的,唯獨那裡的光線像被吞噬般陷入一片完全的漆黑。
不,那不是因為黑暗,而是幾道奇怪的漆黑人影交疊在一起蠢動著。
影子開始滑動……
五根過長彎曲的手指貼在地板上,其中一道影子從載貨台的角落爬了過來。雙腳伸直坐在地板上、全身無力的貝爾福特放聲大叫,倉皇地縮回自己的腳。
『你們這些低級的靈……誰要是敢動琦莉一根汗毛,就給俺試試看……』
士兵低聲威脅,同時拔出了腰間的軍刀。反手持刀後,又將軍刀筆直地插在兩腿中間予以牽制。黑影嚇得不敢前進,但仍壓低身體徘徊在角落裡,彷彿想伺機而動。
「嗚……」
守護靈和惡靈開始互相對峙,載貨台上頓時形成了貝爾福特被夾在兩者之間的場面,他覺得自己快發瘋了。他邊拖著倒在地上的摺疊椅,邊用雙手撐地往後退,並在內心對那個以前很厭惡的對象誠心誠意地求救。
(哈維先生,快點回來吧……)
插圖040
※
砂色的薄雲就像是一面大型窗帘般輕柔地搖曳,一瞬間看見了窗帘後方的藍灰色夜空。
「什麼……?」
她不安地抬頭仰望天空。
「不要緊的,這裡常常會這樣,走吧!」
「嗯……等一下。」
被少年的聲音催促著,琦莉這才收回了視線,加快腳步追上紅銅色的後腦勺。現在艾弗朗和她走在之前約雅敬帶她來時走過的廢墟馬路上,不過這次是往反方向行走。少年熟練地走過瓦礫堆,琦莉則踩著不穩的步伐跟在後頭,這情形和之前跟著約雅敬時並沒什麼不同。
琦莉說她不知該如何回去,艾弗朗便提議回到最初來時的地方,於是送她回到這裡。
「可是就算回到那裡,之後又該怎麼辦呢……」
琦莉完全無法掌握自己目前身處於何種情況下。似乎不習慣於瓦礫上行走的她,走路時低頭看著地面,忍不住說出了喪氣話。「總會有辦法的。」走在前頭的少年只是隨口響應,琦莉便對他投以責備的視線嘟嚷著:
「你怎麼一副不幹己事的樣子嘛。」
「這本來就不干我的事嘛,我對妳可沒任何責任或義務。」
艾弗朗回答得如此絕情,琦莉也無言以對(雖然他嘴裡這麼說,但卻又陪我來)。艾弗朗像是在等待琦莉回答似的,轉過頭來對她淡淡一笑。琦莉心想:他一定是在嘲笑我年紀比他大還這麼幼稚。
「你剛才還在哭呢!現在卻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琦莉噘起嘴反擊。
「哭的人是妳吧!」
「我是受你影響的。」
「我才沒有哭。」
重新轉向前方、衣服隨風擺動的少年答道。剛才稍微溫和的態度早已不知飛到宇宙的哪個角落了,琦莉除了感到驚訝,卻也深感佩服地嘆了口氣。不過她卻莫名能接受,因為這實在太像少年時的哈維了。
這樣一想……
(這個艾弗朗就是小時候的哈維呢……)
琦莉重新意識到這件事,不禁想要向他打探許多問題。哈維的少年時代——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出生成長的地方等。但他的父母似乎皆已過世,學校里也沒有其它兄弟姊妹,看來他可能是獨生子,或是兄弟姐妹也過世了。不過能夠以輕鬆的心情向他打探的事其實很少。
琦莉無意識地停下腳步,艾弗朗也放慢腳步訝異地回過頭。琦莉隨後趕緊追了上去,她心想:有沒有其它比較簡單的問題?她想要了解的事情明明很多,然而最後浮現在腦海里的儘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像是喜歡的食物、喜歡的科目、喜歡的女孩等等。
「呀——」
腦袋裡胡思亂想的她,突然一個腳步沒踩穩,踏到了鬆散的瓦礫堆上,接著跌倒在地。
「哇!妳怎麼了?」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