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死者沉眠於荒野 第六話 即將到達光之路標

季節不可能有所謂清楚劃分的邊線,然而自殖民祭連續假期結束的隔天起,氣溫確實進入了隆冬,而且沒有秋天能夠介入的分毫空隙。

好了。

琦莉雙手輕拍地面的土堆,嘆了口氣。她摩擦著因室外冷空氣與翻弄土壤而凍僵的指尖,轉頭看向旁邊。

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樣。

在蹲下的琦莉身旁坐了只瘦弱黑貓。它對琦莉的話語沒有產生任何反應,只是一直定眼看著眼前的小土堆。是在發獃?在生氣?還是很高興?從它如冬季天空般寂靜的灰色眼睛中,讀不出任伺訊息。

琦莉重新轉頭向前,和黑貓一起低頭看著腳邊。地面上原本挖出的淺穴以周圍的上重新填上,這粗略的墳墓就位於中庭一角。琦莉抱著膝蓋,閉上眼睛一陣子,為小小的生命祈求冥福。

琦莉!你翹課躲在這種地方做什麼!?是打算把打掃工作全部推給我嗎?

背後傳來惡毒的怒罵聲,琦莉蹲在地上轉過頭,看到那位雀斑臉的同班同學正站在校舍的穿廊底下.推著堆了大批厚書的手推車。

看到她那副樣子,琦莉心想:啊,已經放學了嗎?她以沾滿土的手拍拍裙了、站起身,模樣並沒有特別著急,以平常的步調(雖說是平常的步調,但其實也夠怏了,這到底是因為誰的關係才變成這樣的啊)走到穿廊上,等不耐煩的吉拉瞞了中庭一眼後問道:

那是什麼?

貓.死了。

琦莉接手推起手推車,一邊以簡短的辭彙組合出答案。

今天早上.她在穿廊的陰暗處發現凍死的流浪貓。就在禮堂舉行的早晨禮拜兼冬季學期開學典禮結束後,回教室途中發現的。琦莉翹掉下午大半天的課,從倉庫中找出小鏟子,將貓埋在中庭里人們踩踏不到的角落。

吉拉露出輕蔑的表情看著那個小墳墓,略帶玩笑地說:該不會是用來呼喚惡魔出現的貓吧?接著便竊笑了起來。

琦莉表情沒變,僅是斜眼看了對方一眼,又繼續推著手推車往穿廊對側的校舍前進。

什麼嘛!你好歹也回個嘴呀!?無聊的傢伙!

一時之間被留在原地當雕像的吉拉,自顧自抱怨著追上琦莉。你想要我回你什麼?琦莉心裡質疑著,卻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繼續沉默地推著手推車。

這時候她突然留意到,腳邊有什麼東西纏了過來,低頭一看.是剛剛的黑貓。它正以身體磨蹭著琦莉的腳.同時發出撒嬌的叫聲,它繞了琦莉一圈後,便咻地消失了身影。

你剛剛有沒有聽見什麼?

吉拉驚嚇地看著左右,琦莉只是含糊地敷衍她說:有嗎?視線重新回到手推車上繼續向前走,她微微笑了起來。原來它很高興呀,太好了。

自己已經多久沒笑了?琦莉注意到這是自己幾天以來.第一次稍微感到開心而露出笑容。自從廢礦坑那件事之後.琦莉似乎失去了感情,不論和誰說話她都覺得麻煩,嘴裡只會斷斷續續吐出些單詞。

殖民祭連續假期的最後一天,琦莉被送回了宿舍。

校長和漢妮老師已經聽說了事情經過。不曉得她們聽到的說法是不是:琦莉被不死人拐騙而帶到了廢礦坑,就在正要從頭開始吃掉她的那一刻,教會兵將她救了出來。

總之.漢妮老師似乎是這樣認為的。她將琦莉視為遭遇恐怖的事故,因而心理受創的可憐學生,於是便以自我陶醉的慨嘆與過度反應的擁抱迎接琦莉歸來。硬要選的話,琦莉還寧願是教會史的老師來迎接,然後告訴她:好驚險的埴遇呀,琦莉。報告什麼的不用寫當然也沒關係喲!

可是漢妮老師說:儘快忘了和不死人有關的罪惡深遠記憶吧!因此整個事件不但其他同學不知道,連其他老師也沒人知道,更別期望教會史老師會曉得琦莉沒寫報告的理由了。結果琦莉在冬季學期第一天上課,就被罰站了一個小時。老師還大恩大德地給了她三天時間提出兩倍分量的報告才放過她。三天內怎麼寫得出兩倍的報告啊!?

呼啊

打個哈欠抬起頭.看到書桌上的時鐘,時間已來到即將轉換日期的那一刻。

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報告用紙最後還是一片空白,琦莉將筆擱在紙上,輕輕嘆廠口氣。今天就先去睡了吧!怠惰的想法支配著她,她這彳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原來的生活了。

比起那幾個每天緊湊旅行的日子,宿舍生活的今天與明天沒什麼特別不同,不知不覺就會讓人順著惰性過日子不.這跟同到日常牛活無關。回來之後,日常生活也不再是以前的日常生活了。

貝佳.我要睡了喔。

她試著和之前一樣收拾書桌井轉頭看向牆邊床鋪上的貝佳,和之前一樣與室友說話。

晚安.琦莉。

再也聽不到那個會以開朗語氣回答的美聲女高音了。雙層床的下層是琦莉收拾到大概可以得到五十分左右的床鋪.上層則空蕩蕩的.床墊上還積了一層灰塵。那位會躺在那邊假裝念書的室友;那他不在乎琦莉正在寫功課而不時和她搭話.還要琦莉回應的室友.那位任性又自由奔放的室友.已經不在了。

只剩下一個人的房間,感覺奠名寬敞了起來。

琦莉轉頭看向床,定住好一陣子不動之後,緩緩將低俯的視線轉回書桌.來到了擺在書臬角落的舊收音機上。收音機上到處坑坑洞洞.塗裝也幾乎剝落,喇叭破了好幾次.上頭還有修補過的痕迹。琦莉伸出手把收音機拿近身邊.打開開關.一陣令人愉快的雜音過後.喇叭傳出的小聲音樂流泄整個房間。

收音機的頻道與琦莉第一次看到時一樣,那並非正規的廣播電台.而是知道的人才知道的游擊隊電台。搞不好調頻器早就壞了.可是琦莉害怕會找不到這電波微弱的頻道.因此也不敢試著亂轉檯。

最初是誰轉到這個頻道的呢?琦莉腦海中立刻浮現一個紅髮男子盤腿坐在列車座位上,一面被差使著,一面轉動調頻器的模樣。再過去點.再過去點,啊啊~過頭了。笨蛋!不是說再稍微一點點就好了嗎!?哈威。

此刻的收音機只是送來遙遠城鎮的旋律.再也不會語帶雜訊,粗暴又充滿人情味的低聲對我說話了。再也不會看到轉動調頻器的修長手指點起香煙,以略感厭煩的動作從斜對面座位望向我.或者對我伸出手了。

他在廢棄車站月台上打算觸碰我臉頰的那隻手,我為什麼會在那瞬間覺得害怕而避開呢?琦莉一想起那件事就後悔不已。她明知道哈維本人是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人,她甚至都能感到他那股自責的痛楚。她明知道在嘉年華會上緊握著自己的邪只溫暖大手,早已不再為戰爭而存在了。

琦莉緊咬著唇,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情感。

哈維一定安全逃走了!他此刻一定是以一副看都看膩了的表情眺望著極東的砂之海。聽見即將啟航的鐘聲了,他彎下腰、拿起行李,快步走向搭船處如果他能轉過頭叫我的話該有多好我要拋下你嘍,琦莉!你在幹嘛!?海自這麼稀奇奇嗎?

不行!別再想了

琦莉精疲力竭地伏身趴在書桌上.額頭頂著冰冷的收音機,企圖讓自己的淚線也冷卻下來。似乎這樣做就能夠阻止淚水流出。

我短暫的旅行結束了。拜拜,琦莉,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

結果,琦莉的報告承遠都不用寫了。

前一天晚上她就耶副德行睡在桌上,弄得早上起來時臉頰半邊都是紅紅的收音機壓痕,於是她決定早上的課全部自動休假。就在這時,漢妮老師突然找她。是因為我翹掉昨天下午全部課堂的關係嗎?還是我接下來打算翹掉今天的課這事,因為某些不明原因而被她識破了呢?總之.一大早就被帶進校長室.八成是不打算再繼續發援助金給我.

要把我趕出宿舍了吧?琦莉心裡這麼想著,跟著漢妮老師走進枝長室大門。她連最基本的禮貌話都忘了說。

校長就坐在房間最罩頭最大的辦公桌前.是一位身穿聖職者黑色長袍的中年女性。琦莉想不起自己曾和校長有過任何重大牽扯。

房問里還有一個人,對方就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是一位身著地方巡禮神官服裝的年輕男子。

哎呀.琦莉,能夠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神宮以溫柔待人處世的態度離座起身,站到琦莉面前。琦莉愣愣地往上看,這時校長開心的聲音從神官背後響起:

這位是首都來的約雅敬先生。聽說你們之前見過?

聽到校長的話,琦莉一時之間反應不出她說的人是誰。她抬起臉凝視著修長男子的臉,對方也朝下看著琦莉。

琦莉的心臟感到一陣刺痛;連續假期時我總是抬頭望著的那個人,他的眼睛也在同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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