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死者沉眠於荒野 第二話 請讓我看一下車票

這是冰冷如隧道般的空間。琦莉面前交疊著無數具屍體,而她自己就站在正中央。有些死者喉嚨被斬裂,有些則是破子彈打穿腹部,還有的從背部被劍刺穿。在場的幾乎都死盡了,不過也有些瀕死的人們混在其中。還動得了的人們又傷又累地抗拒著地心引力,拖著四肢、踏過屍體,拚命朝隧道出口前進。

琦莉成了一名士兵。

她將肩膀借給重傷的夥伴,自己也拖著失去一條腿的身子向前走.再走幾步就到出口了!這時候,一把劍刺入夥伴的背。琦莉支撐著夥伴倒落的身子,同時回過頭,看到敵人站在背後。臉部模糊看不清楚,琦莉僅對那讀不出情緒的空虛表情印象深刻。敵人毫無表情地拔出夥伴背後的釗,鮮血順勢噴出。

琦莉喊了聲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雙手已經掄起黑槍向敵人射擊。子彈打穿了對方的頭側與一邊的眼球,然而對方卻僅是皺皺眉、不耐煩地搖搖頭,然後是猶如滲入脊椎的反射動作般.順手將染了血的劍朝琦莉一揮一一

哇一一!

琦莉被自己的小小尖叫聲嚇醒而睜開眼睛。

我在哪裡?一瞬間反應不過來的琦莉連忙看看四周。前後細長延伸的長方形空間里,兩側壁上等距排列著的窗戶灑進了矇朧的朝陽,臀部底下不太柔軟的坐墊持續著規律的小幅震動。

擺在窗邊的舊式(說穿了就是到處凹凹凸凸還掉漆)收音機正小聲播送著音樂,音量只有琦莉他們所在的包廂席內聽得到。音樂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還混雜了相當的雜音在內。那是琦莉初次聽到的音樂類型。

這是很久以前的歌曲,稱為搖滾樂。

低沉的聲音與音樂一起從喇叭里流泄而出。

教會認為這種音樂十分野蠻,因而禁播。現在只能夠在游擊隊的電台偷偷播放了。

除了教會的音樂外,戰爭前還有許多類型的音樂嗎?

琦莉配合收音機喇叭的音量小聲問道。當然!收音機說道:

音樂的類型有好多種,價值觀也有好多種。但其中還是以搖滾樂最好,那是歌頌靠自己雙腳努力活下去的歌曲。

琦莉將頭抵著冰冷的車窗玻璃,望著窗外發獃,側耳傾聽隱約傳進耳里的快板音樂。自己不是特別會唱歌,歌聲也沒有特別好聽,因此地很討厭在聖歌隊唱歌。不過,琦莉覺得自己應該會喜歡這種音樂。

真想讓貝佳聽聽一一琦莉無意識地想到這點。貝佳擁有清亮透明的女高音與完美的音感,是琦莉所知道的,最棒的聖歌歌手。可是貝佳在唱自己創作的搞笑歌曲時,要比演唱無聊的聖歌快樂十倍。如果貝佳知道世界上除了聖歌之外,還有這麼自由快樂的音樂存在,她不知道會有多開心啊!

飄著砂色薄雲的天空底下,火車持續奔走在綿延無際的荒野鐵道上。從東貝里車站出發不久即與貝佳分開,琦莉接下來的一路上都沒什麼說話,只是待在包廂中等待由黑夜到天明,迎接隔天早晨的到來。

話說回來,我剛剛做夢了。夢裡的那名士兵失去一條腿也不放棄,依然靠著自己的力量步行,他該不會就是下士吧?

下士,這是哈維的叫法,似乎是他戰死當時的軍階。戰爭末期時,下士戰死於東貝里戰場,他所依附的收音機輾轉流落到遙遠的城鎮上,偶然被哈維拾獲。下士便要哈維將他帶往遺體沉睡的地點,而兩人現在正在前住的途中在包廂里小聲聊天時,琦莉得知了他們兩人湊在一起旅行的原因。

琦莉的臉朝向窗外,斜眼看著坐在包廂斜對面的哈維。他的身子深深坐進座位中,伸直的交疊雙腿放在琦莉旁邊的座位上,也不曉得他有沒有聽進琦莉兩人的對話,只見他低垂著視線,從剛剛開始便動也不動。在東貝里車站前第一次看到他時,會誤認為屍體也是理所當然的。哈維什麼也不做的時候,真的就像屍體一樣一動也不動。

昨天還留有傷痕的左臉頰,經過一個晚上後已經完全痊癒了.只要心臟的動力源還在,無論怎麼砍、怎麼殺都還是能夠再站起來.看來這個誇張的傳說並非只是空穴來風。外表看來不過是個大學生的模樣,但據說他和下上一樣,經歷過八十年前的戰爭。乍看之下雖然教人難以置信,但那一定也是真的吧一一這些都是昨晚從收音機那兒聽來的事情.哈維原本就沒加入他們倆的對話,話題一進入戰爭後.他更是直接了當顯出厭惡的表情決定裝睡。

幹嘛?

哈維稍微抬起原本低垂的視線開口問道。毫無防備的琦莉突然被這麼一問.嘴巴開合了幾次後,說了個不成理由的理由:沒什麼.只是看看而已。不曉得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從斜眼偷瞄變成直接探出身子凝視對方了。對方當然會覺得莫名其妙啊!

接收到哈維詫界地階視,琦莉不禁縮民縮脖子。這時候

哈威!

收音機似乎打算幫琦莉解圍而出聲喊道。是哈維。只是半睜著眼瞄了一下窗邊收音機的哈繼,出聲訂正他的發音。

歷史作業不是你最拿手的嗎?與教會有關的事情,你更是熟到快爛了不是,這樣的話就幫幫她嘛!

少開玩笑了.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真的嗎?

哈維立刻扭曲著嘴回應。可是收音機假裝沒聽到,轉而回答琦莉脫口而出的疑問。

這傢伙戰爭結束後,就在這個星球上閑晃了數十年,如果這樣對歷史還是一點概念也沒有的話.那他真是個蠢蛋了。順便叫他告訴你.教會在戰爭後做了哪些骯髒事吧一一

啊一一下士的話還沒說完,哈維便以從容不迫地大喊打斷發言。他的視線在周圍其他包廂遊走,臉上的表情寫著:再繼續說下去可不妙。接著他壓低聲音罵道:你這破銅爛鐵閉嘴!想害我被當成謀反教會者嗎!?

幹嘛現在突然說這種話?

現在也好、什麼都好,找只想安穩度過餘生而已。總之那傢伙的啥作業,隨便寫些教會喜歡看的東內,只要拿到分數就好了吧!

傳說中稱為戰爭的惡魔的不死人,說了些很像一般學校學長說的台詞後.從工作褲口袋甩拿出香煙來。

琦莉來回看看兩人的臉(正確來說,其中一人沒有臉),聽著兩人間的對話,想起了一個或許哈維也知道的問題、琦莉心想:祖母交代不可以在學校與教會的人面前說的事情,問哈維的話,他也許會知道。

哈維。我問你喔,你有沒有注意到教堂里沒有神?

這是什麼問題?什麼叫做有沒有注意到

哈維將打火機湊近嘴上叼著的香煙,皺著眉看向琦莉。不過他沒有否認,那副表情反而比較像在說:這麼理所當然的問題有什麼好問的?琦莉的臉不禁亮了起來。

那麼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我一直認為是因為神嫌路途太遙遠,所以就半路折返了。

琦莉趁勢繼續說。啥?這回哈維真的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打火機的火點燃了,香煙卻從呆然張開的嘴上掉下來。

你看嘛,一開始聖人們與神一起從母星出發的時候

琦莉心想是自己問的方式不對.於是打算加以說明,這吋座位旁卻站了個矮胖的人影。

琦莉中斷話語抬起頭,一位身穿深藍色制服的男人站在走道上,從高領到膝蓋附近的長外套上,排列著整齊扣好的美麗金色雙排扣。那是琦莉小時候曾經憧憬過的鐵路局列車長制服(女孩子不能成為列車長!琦莉還因此在教會兒童聚會上被嘲笑,因而完全夢碎)。

啊。

琦莉連忙從裙子口袋裡拿出有些弄皺的車票,遞向列車長。列車長彎腰看了看車票,微笑著表示沒問題。那溫柔的微笑讓琦莉想起了小sJ侯的憧憬,她露出羞澀靦腆的微笑回應列車長。

琦莉收起車票時,列車長往哈維的位置旁走去,然而哈維卻只是重新叼起香煙點起火,態度悠然地無視列車長的存在,列車K和面對琦莉時一樣彎腰微笑,便往下一個包廂走去。

為什麼不拿車票給他看呢?

琦莉替列車長抱怨,哈維只是斜眼瞥了她一眼,然後朝著天花板吐出煙說:

給誰看?

還問我給誰看?

琦莉從包廂里探出帶著驚訝表情的臉,看向走遠的列車長背影。

殖民祭連續假期的第四天.即使假期已經過了將近一半,仍不影響旅行者的興緻,座位全被外出旅行的人佔滿。但是仔細一看,沒有一個人對列車長的出現有半點反應,大家依然故我地睡覺或談笑著。可是列車長卻一副仔細看過每個人的車票,對每一個人微笑後走開。

穿著制服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車廂門後,琦莉這才注意到,昨天就已經有人來看過車票了。再說,剛剛的列車長也不是昨天那一位。啊!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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