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琉璃城」殺人事件 第二章

第二天,君代為了還書,再次來到了圖書館。她站在玄關的墊毯上,蹬著腳抖落沾在靴上的雪粒。館內熱鬧的聲音遠遠傳來,是笑聲。對「最盡頭的圖書館」而言,有幾件事物是極不相稱的,其中之一便是笑聲。儘管如此,君代卻被笑聲感染,心情很自然地愉快起來。

大廳里照常空無一人。被排成人字形的沙發同樣空著。穿過大廳走向前台,才發現那裡倒是人口充足、一反冷清的常態。除了霧冷和歌未歌這兩個工作人員,美希也在。

美希上半身靠在前台,雙手托腮,跟兩個管理員聊得不亦樂乎。剛才的笑聲似乎正是這兩個女生髮出的。君代一走過去,美希就「呀」的一聲,揚手喚她過來。君代微笑著說了聲「早上好」。

「美希姐,今天學校放假?」

「大學啊,就是個我一天到晚想翹課的地方。」

「大學裡,有意思嗎?」

「有意思才怪。」

「那你為何還要去?」

「我可沒去噢。」

「啊,是這樣啊。」(笑)

「這個要還了是嗎?」霧冷從君代手中接過了書,「歌未歌,給這書蓋上還書戳。」

「印戳在哪裡啊?」

「在你面前。」

霧冷指了指前台的桌面。

「歌未歌同志還真是健忘的典範,」美希壞笑道,「我看,遲早會連她是誰都忘掉的。」

可惜,面對著美希的調侃,歌未歌只是專註於還書的工作,沒有一絲回應。

「不用急著還啦,呵呵。」

君代從歌未歌手中接過了圖書證,上面歪歪斜斜地被按上了指示著還書日期的印戳。美希馬上不死心地進一步取笑起歌未歌來,這下終於把她羞得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歌未歌、美希和霧冷,他們都是君代的朋友。如果她選擇了在醫院裡終了此生的話,恐怕就根本不可能跟這樣的朋友相識了吧。

「歌未歌姐,你昨天忘記拿走的是雨傘吧?」

君代有點怯怯地問道。

「是哦。你怎麼知道的?」

「不好意思,」君代說著把昨天霧冷借給她的雨傘交了出來,「這傘是歌未歌姐的呢。昨天霧冷先生把它借給我了,我也沒怎麼看就撐回家了。到家一看,才發現傘柄上工工整整地刻著歌未歌姐的名字呢。」

「嗚嗚嗚——我啊,昨天到家時滿身都是雪了。」

「在大廳碰見時,你沒注意到我拿的是你那把傘?」

「嗯,完全沒注意到。」

「自作主張就把傘借出去的霧冷先生最壞了。」

美希伸出手指指向了霧冷。

「是老愛落東西的歌未歌自己不好啦。」

「果然還是我自作孽啊——」

歌未歌一臉哀怨地垂下了肩膀。君代把傘塞到她手裡,再次道了歉。歌未歌馬上就恢複了精神,把傘放回到前台下。

「對了對了,那個帥哥哥是誰啊,君代?」

美希一臉好奇笑眯眯地問道。

「啊,你說誰?」

「剛才有個陌生男人向我們打聽你噢。他問我『君代小姐還沒有來嗎』,我想也沒想就回答了『不知道哎』,現在想想真該找個更像樣點的回答才是。」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美希所說的那個男人應該是樹徒吧。君代想起了昨天那段不算愉快的相遇。

「其實我也不認識他。那個人……突然就冒了出來,跟我說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話。」

「說他愛著你之類的?」

「起先是類似的東西吧,」君代有些厭煩,「還說什麼我跟他都經歷了輪迴轉世,還背負著互相殘殺的命運之類的。」

「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呀?」霧冷似乎被挑起了興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我看這不像是泡美眉,倒像是信徒宣揚教義呢。說不定明天教主大人就大駕光臨了。」

「開什麼玩笑!」

「我錯了。別瞪我啊。」

「倘若那傢伙敢對你做出奇怪舉動的話,我們一定會狠狠教訓他的!不過,君代,你先給我們說說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吧。」美希興緻勃勃地說著,「你該……想要個男朋友吧?」

「一點都不想要。」

「可悲、可嘆啊……」美希竟然激動起來,「怎能說這種話呢!你啊,在有男朋友以前可不準死哦,我不允許你死!」她情緒激昂地說著。

「知道了啦。我過去找他看看。」

「他是向那個方向去了哦。」

霧冷指了指圖書室的方向。歌未歌則是不緊不慢地說了聲「走好」。

君代揮別了前台,向書架林立的圖書室走去。推開那扇虛掩的沒有玻璃窗裝飾的木門,她走進了靜謐的書海。圖書室似乎終年拉著厚厚的窗帘,就算是大白天都顯得有些昏暗。而此刻,外面的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零星灑進,偎在她的腳邊,明晃晃地閃著。似乎一切都很美好。君代穿行在書架的間隔中,追蹤著新鮮的足跡。那老舊的木紋地板上,一個個濡濕的腳印清晰可見。她兩側的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冊冊文藝類書籍,但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掃視著一排排的書脊,而只是專心追尋著樹徒的身影。在編號四二○的書架前,她找到了樹徒。他輕輕靠在身後的書架上,正看著一本黑皮裝訂的書,依然穿著那件黑色的短風衣。樹徒很快意識到了君代的出現,抬起了頭。

「我是這麼說的——瓷杯碎了。而你卻是這麼說的——瓷杯,此刻是碎的。」

「我不懂你說的話。」

「我們人類的記憶力是非常出色的。所以會過分苛刻地區分時間概念。我有記憶,所以我能知道瓷杯破碎前的模樣。然而,瓷杯存在於這個世界,其存在並不會因我的記憶而發生改變。此刻,它是破碎的,此前則是完好的;而此後,它多半會維持著破碎的狀態吧。你是這樣思考的——碎了的瓷杯也好,沒碎的瓷杯也罷,它們都是一個形體,擁有著各自所屬的世界。也就是說,沒碎的瓷杯所屬的世界和碎了的瓷杯所屬的世界,是兩個各自獨立的世界。」

「平行的世界?」

「不。是點的世界。」

「你是說,時間不是像線和箭頭那樣(向著某個方向延續)的事物嗎?」

「這是你的理論。為了反駁你,我提出了物理學和熱力學方面的論據。我說:『你看,這就是時空延續的證據。』而你卻依舊質疑世界的連續。你說:『所謂的時空延續根本就不存在,只有點和點和無數個點的集合,這才是世界。』」

「所以說瓷杯『此刻』是碎的?」

「嗯。對你來說,所謂的『此刻』並不是我理解的『現在』之意,而是意味著更宏觀的類似整個世界的存在吧。」

「非但不知所云,而且毫無價值。」

「想不到你的理論還會讓你把本人否定。」樹徒笑了,「就好像你不再是你一樣。」

「正是如此。你所熟悉的那個經歷了輪迴轉世的我,已然不復存在了。我就是我。從我失去前世記憶的那個時刻起,曾經的我就死去了。只是你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吧。」

「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

「這一天不會到來的。」

「為何你有自信這樣斷言?」

「我快要死了。我的腦子裡,長著一顆大腫瘤呢。經常無緣無故就頭痛欲裂,想來也挨不了多久了。」

「——你騙我呢?」

一直以來都從容不迫的樹徒忽變得十分狼狽,手裡的書也掉到了地上。他那像是被絕望浸透了的臉上,圓睜的雙眼死死盯著君代,彷彿是哭訴著至今為止已重複了無數次的命運。任何人恐怕都會被這充滿悲劇色彩的表演所打動。

「就算像你說的那樣——我們背負著每次轉世相遇都要互相殘殺的宿命,但至少這一生你不用擔心了。就算你什麼都不做,我也會死去。在命運的齒輪轉動之前,在我們互相殘殺之前,我就會死於疾病的。」

「這算什麼!」

樹徒痛苦地低聲呻吟著。

「如果無論如何,我們兩個中必須有一個殺死另一個的話,那你就把我殺掉好了。就在我奄奄一息的那一刻,你來刺穿我的咽喉吧。」

「求你別再說了!別再說那樣的話了!你為何能如此輕易就接受將死的現實!」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對生命的短暫滿腔憎惡、整天以淚洗面,這樣才對?我是不會輕易流淚的。」

「你應該對活下去再多些渴望!」

「你少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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