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琉璃城」殺人事件 第一章

日本琉璃城

一九八九年

圖書館日本

「天堂里也會有月亮嗎?」

「有呀。」

「騙人,」君代咬著下唇,搖了搖頭,「明明沒看到過!」

「這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確認的。」

「說什麼有月亮,不可能的。」

君代執拗地喃喃著,拿起了圖書館前台的黑色印戳。君代執拗地喃喃著,拿起了圖書館前台的黑色印戳。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八日。印戳上的數字說明著今天的日期。

「天堂裡面呀,什麼都有。」

圖書管理員霧冷拿過印戳,在君代的圖書卡上落下了表示日期的八個黑色數字。君代將之接過,待數字上的墨跡變干,便把它夾進了書內。

「看樣子,似乎會下雪呢。」

「我……忘記帶傘了。」

君代輕嘆。

窗外是灰色而低沉的天空,昏暗得讓人難以相信此時竟是白天。大概是不時有風刮過的緣故吧,木製的窗框咔嗒咔嗒地響著。窗玻璃亦微微地抖動著。君代看著玻璃中的身影,那是一個憔悴而又憂鬱的女孩。

君代捧起了身邊的背包,跟霧冷揮手作別,隨即向閱覽室走去。離開前台,沿著走廊走一小會兒,左側便是閱覽室的門了。那是一扇略顯陳舊的滑動式門,每次移動滑軌上的門板,都會發出極響的噪音,響得足以讓人捂住耳朵。然而,沒有人會因為這回蕩在閱覽室中的強大噪音而不悅。這裡的人都了解這扇門的特性,不了解它的人,不會成為這裡的顧客。

財團法人「知識之會」私立圖書館——這座位處日本最北端的大型圖書館,幾乎從未被人以本名稱呼過,而是稱做「最盡頭的圖書館」。因財團法人的辦公地點位於遠離都市的郊外,所以圖書館建在了不臨街市、交通不便的地方。全賴這一原因,就連知道「最盡頭的圖書館」的存在者都是鳳毛麟角。雖說財團法人最近又對這裡進行了一次大規模裝潢改造,但畢竟圖書館原本就挺冷清,所以利用者並未因此增加。之所以被叫做「最盡頭的圖書館」,沒準正因這裡偏僻的地理位置和了無生機的靜寂吧。

君代盡量悄悄拉開了門,走進閱覽室內。昏暗的空間。她打開了燈,日光燈那蒼白的光輝里,浮現出幾張長桌。桌子也好、椅子也罷,目之所及,儘是些稜角分明、又冷又硬的擺設——冷冰冰、硬邦邦的表面,坐在上面無疑是受罪。然而,君代早就習慣了這一切,她能在這裡安安靜靜坐上幾個小時。眼下,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她在正中央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閱覽室不算大,單就看書而言,這大小恰好合適,但未免有些冷。君代把蒼白的手指縮進衣袖,翻開了書。那是一個以西方民間傳說為藍本的故事。看裝訂,原本似是紅色天鵝絨質地的封皮,目前只剩下一片灰褐,讓人聯想到寸草不生的沙漠。

君代翻開書頁,目光隨著文字上下遊走。忽然,伴著一陣巨響,閱覽室的門被拉開了。彷彿是哪裡的某個東西炸碎了般,極其粗暴的開門聲,直讓人覺得頭痛——開門的一定是個不了解這扇門的傢伙。君代抬首,看了一眼那初來乍到的傢伙——一個披著黑色短風衣的年輕男子。年紀是二十五歲上下吧?君代漠然地想著。那年輕男子皺著眉頭,表情複雜地一瞥君代,又慢慢轉身將閱覽室環視一遍,最後把視線再度投向君代。被陌生人注視著的君代怯怯縮攏了雙肩,她決定假裝沒看見那道直戳頭皮的目光。然而,陌生男子沒有領悟這保持距離的暗示,緩緩向她走了過來。

2

「你好。」

他向君代打了個招呼,似乎不太開心。

君代只好說了一句「你好」。

「我尋覓你很久了。很久,很久。」

「尋覓我?」

「嗯。尋覓你。」

「我根本不認識你。」

「沒關係。我猜到多半會是這樣。」

陌生男子說著,彷彿凝望遠方般地看著前方空蕩蕩的白牆。那白牆上隨處可見灰粉剝落,除此一無所有,而他卻凝眸得像是面對著一個屏幕——大概,他是心有所思吧。無論如何,君代不知道這突然現身她面前的陌生男人究竟看著什麼。

「我的名字是樹徒。說得確切些,我目前的名字是樹徒。」他嗓音十分低沉,「你相信輪迴嗎?不過,事到如今,信不信早就不再重要了吧。我們兩個都不知邂逅多少次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無止境地重複著輪迴轉世,而且註定不期而遇。上一次,我們是在東京相遇的;我們還曾在德法邊境相遇;也許,我們還曾在紐約相遇;說不定還有維也納……而今天,我們在這個圖書館裡相遇了。」

「哦,是這樣啊。」君代有些煩了,「真是沒創意的做法。想跟我搭訕的話,簡單打個招呼就好。拜託,別拿我來消遣了。」

說著,君代揮起了手。這魯莽的男人簡直讓她怒從心頭起。不知何故,她甚至覺得這傢伙簡直不可原諒。然而,那隻抬起的手此刻卻顯得有些無所適從,無奈之下,她只好把手收回,重新放到膝頭,雙手習慣性地纏起了手指。

樹徒用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黑色短外套的領子,纖細的動作讓他顯得很是平靜。

「不論哪個時候,你總是這樣說——真是沒創意的做法。但我不是懷著*之念來跟你搭訕的,更不是要誘拐你才刻意接近你。我們原就相識。也罷,你不相信這些也沒關係,只有一點——就算是你覺得沒有創意的台詞,我也必須事先說明——我們兩人會經歷無數次的輪迴。永遠。永遠!」

「什麼輪迴……」

「你覺得不可能?」

「人一旦死了,就只會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世界裡永遠沉睡。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無論你再怎樣祈禱,天堂都不會出現,更遑論所謂的輪迴轉世了。這些美好的寄託,只是宗教用來哄騙信徒的謊言罷了。」

「就算你不信,我也必須告訴你我們背負的輪迴轉世的宿命。我們兩個經歷了輪迴轉世,來到*年的這個圖書館裡——也許,你會覺得聽不下去,但請務必讓我把話講完。此時此地,我們重逢了。雖然這次重逢並未被那個名喚『命運』的時刻表記載下來——其原因是,我們就算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亦遲早會在某處相遇。而後,我們會互相殘殺。我們不斷輪迴轉世,不斷相互殘殺——你聽明白了嗎?每一次輪迴,我們兩個中都會有一個被另一個殺死,這是我們身上烙印的詛咒。最後,不是你殺死我,就是我殺死你。等待著我們的,是無法逃避的殘酷未來。」

樹徒的眼神如此認真,彷彿他所說的一切都不容置疑。但以君代看來,這些只是他精湛的演技。她甚至覺得他的態度非常可疑。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忽然覺得包括這「最盡頭的圖書館」,一切都像是一個織滿了謊言的舞台布景。她重新打量了閱覽室的門。那門之所以會發出煩人的噪音,沒準正因這是一套倉促完工、粗製濫造的舞台布景之故。不,是因老舊不堪才會發出這般大的響動的吧,該是時間的痕迹才對。可是,究竟是門的哪個部位發生了怎樣的擦碰才會有如此巨響呢?君代茫然了。她使勁搖了搖頭。

3

「好,我明白了,我經歷了輪迴轉世,你也經歷了輪迴轉世。這總可以了吧?」

「而且,我們兩個遲早會有一個被另一個殺死。」

「一個被另一個殺死……」君代將樹徒的話怔怔重複了一遍,「真傻。真夠傻的。」

「確實夠傻的。」

樹徒苦笑著回應。

「可是,就算我相信這前提,你說的故事也是有漏洞的。」

「哪裡不對?」

「比如說,為何只有你一個人保留了轉世前的記憶呢?」

「我不知道。但也不是全無頭緒……」

「休想矇混過關,」君代眯著眼睛笑道,「還有更致命的漏洞噢。為何你會知道我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人的轉世?雖然你可能認識轉世前的我,但我經歷了輪迴,對吧?我的嗓音、樣貌都完全是另一個人了,住處亦該和從前毫無瓜葛,對吧?更重要的是,作為當事人的我,對前世發生的事根本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那麼,你又是如何判斷出我就是你記憶中的那個人——也就是我的前世——的轉世呢?」

「在我以樹徒這個身份降生到這世上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這世界再次回歸宿命的瞬間,看到了你轉世後的樣子。」

「你看到了我的樣子?」

「嗯。所以我一直在尋找。找你。就算名字變了,樣貌變了,輪迴轉世後一切都變了,但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然而,我卻用這雙手殺死了你——我想要結束這一切,結束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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