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村真由一臉落寞。
「——已經……完蛋了。」
以往她從沒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已經完蛋了,原本……原本二之宮是不應該發現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月村?」
即使如此,峻護還是繼續掙扎。他想努力抓住或許仍殘留著些許的希望。
「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對吧?你告訴我。」
峻護盡全力擺出笑容,強調自己一點都不相信眼前的事態。他覺得很荒謬,狀況都已經這麼明顯了,還能有什麼誤解?
真由一邊用手遮住只穿著內衣的身體,一邊搖頭:
「我已經走上一條不歸路了。」
「你錯了,沒有那種事。你隨時都可以重新開始,對吧?」
峻護心中一陣空虛。
他明明再清楚不過了。
峻護明白,在所有事都已見光的現在,再說什麼也只會徒增空虛而已。
一切都如真由所說,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峻護能更徹底地陪在她身邊,盡到身為保護者的責任的話,事情大概就不會這樣了。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踏上了歧途呢……
一邊咒詛原本就不相信的神,峻護緊握拳頭。
他只能無力地體會著「絕望」這個詞的意義。
*
——將時間倒回吧。
僅僅二十分鐘前,在一年A班的教室。
「現在要做違禁品檢查。」
數學老師伊達辰郎一進教室,便如此宣布。
「…………」
周圍陷入一瞬的寂靜,然後……
下一個瞬間,教室里掀起抨擊的聲浪。
這也難怪,在徹底尊重學生自主性的神宮寺學園之內,學生會握有極大的許可權。即便是負責維護風紀的伊達老師,如果不先通知學生會就擅自對學生的所持物品做安檢,一樣難辭行為越權之咎。
然而……
「安靜。學生會知道這件事,公文就在這裡,你們要拿去傳閱也行。」
一如伊達老師平常的態度,宣布時他始終保持冷靜。
周圍二度陷入寂靜。
而後,教室再次噓聲四起——
……另一方面,若提到二之宮峻護的感想。
(哎,反正他們只是在做最後的掙扎吧。)
坐在教室一隅,他處之泰然地接納著事態。既然信用與人望兼具的學生會已經批准,在正當性方面自然是無話可說。抗議到過癮之後,班上的同學們大概就會豎白旗了。當然對於自己帶來學校的東西,峻護根本沒什麼好心虛的。就算每天受檢,對他來說也不成問題。
峻護原本還念念有詞地點著頭,但他突然察覺到異樣了。
他把目光轉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被保護者。
患有男性恐懼症的夢魔少女——月村真由直盯著桌面,彷彿貧血發作的蒼白臉孔正不停發抖。
「月村?」
峻護呼喚的聲音也傳不進她耳里。
「月——」
「安靜。」
眼鏡底下目光銳利,伊達老師再度昭告。
「現在開始檢查。我會從教室右邊的座位依序做檢查,把帶來的東西都擺到桌上。」
一邊聽老師講話,峻護繼續低聲呼喚:
(月村,月村!)
還是不行,真由完全沒把話聽進去。她變得面無血色,只會不停地顫抖。
(難道——)
峻護有了不祥的預感,即使是好好先生的他也不可能認為在這種情況下,真由是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如此一來,答案就只有一個。
(天啊,不會吧?)
月村真由有帶不方便受檢的東西到學校?
那個一本正經的月村真由會做這種事?
這次換成峻護臉色發青了。真由是在何時、何地有了誤入歧途的機會?先別說峻護與真由住在一個屋檐下,他們就連睡覺都在同一個房裡,而保護/監督真由全是峻護的責任。要是這樣的大家閨秀染上一點點惡習,峻護的腦袋肯定會飛掉——物理性地。
(這種事總不可能發生在月村身上……呃,可是……)
峻護產生不小的動搖。這陣動搖與猶豫隨後便要了他的命。
「月村,把書包放到桌上,讓我檢查你帶來的東西。」
聽見伊達老師的指示,真由開始顫抖、
「月村,你沒聽見嗎?」
伊達語氣平淡地催促。
看到真由這樣的態度,任何人八成都會做出相同的解釋。同學間彼此使了眼色,默默地觀望著事情的發展。
沉重而靜默的時間不斷流逝。
然後……
真由採取的下一個動作,簡直迅速得驚人。
「對不起……!」
抓住書包,真由隨即踹開椅子站起身,同時又以前傾的姿勢拔腿猛衝。她竄頭竄腦地穿過桌子間的空隙,一路逃到了走廊。
「咦……?」
事情全發生在轉眼間,那靈敏的動作好比逃避猛禽捕食的松鼠。
一片愕然的教室里,只剩椅子倒在地上的聲音在迴響。
「月村……」
真由逃得非常漂亮,不過……
「月村,這樣會更糟……」
能有那麼快的腳程,要溜掉大概沒問題吧——峻護並不這麼想。
「——好久沒碰上了,居然還有冒險者想從我手中逃走。」
伊達老師冷靜地陳述感想:
「而且從月村真由的動作來看,她似乎不是外行人……好吧。」
縱使有學生會的同意,為什麼齊聚一年A班的問題分子們在面對這名教師時,會顯得格外順從?看到月村真由展開逃亡,為什麼所有人都在胸前畫十字或禱告?
因為在這所學校,沒有人不知道伊達辰郎——那名年過四十、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的中年男子,在認真時會是什麼模樣……除了剛轉來的學生之外。
「在我回來之前,今天的課改成自習。該讀什麼科目,你們各自打理。」
這麼交代後,伊達老師悠哉地走出教室。「基本上,我應該馬上就會回到教室。」——離去的同時,他補上一句獨白。
*
真由再清楚不過。既然出不了校舍,自己等於是只袋中的老鼠。
即使如此,現在她也絕不能離開這裡——真由的第六感正不停地向她發出強烈警告。
這裡是女廁,位於特別教室集中的校棟。
真由靜靜地蹲在隔間里,她的神經正處在異常緊繃的狀態。
自己最好馬上離開學校,並且儘可能逃得遠遠地,把「那個」收到安全的地點。真由認為照目前的情況,這會是最妥當的策略。理論上應該是如此,然而她的本能卻不認同。腦中的警訊嚴厲地命令真由,要她絕不能離開這裡。
真由用力把胸前的書包抱緊。
她在違禁品檢查時突然逃亡,不過真由對自己的行為並不後悔。有些東西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得保護,她所做的就是如此而已。
若要後悔,就應該追溯回自己把「那個」帶來學校的緣由。但是對真由來說,這同樣是出自於不得已的行動。如果連這都要後悔——
叩!
真由聽見聲響。
她猛然抬頭。聲音是來自隔間門板的另一端——大約在洗手間入口附近。真由感覺不到他人的氣息,不過……
叩!的聲音再度出現。這並非偶然,周圍果然有別人在,而且聲音聽起來比方才更為接近。
真由的脈搏一口氣向上攀升。會是某個人在課堂中離開,專程跑來特別校棟的冷清洗手間方便嗎——狀況並不允許真由想得這麼樂觀。她太天真了——以為伊達老師是男性,不可能會跑進女廁。該怎麼辦?有辦法瞞過去嗎?在這種狹窄的地方根本無法移動,躲來廁所才真的是自尋死路,閉關自守果然是錯的。自己實在不應該依賴第六感這種毫無根據的東西,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叩!的聲音三度傳來,距離又更近了。咕嚕一聲,真由咽下口水。
她把全副精神集中到門外——這時候……
第六感發出啼鳴警告。
同時順從著警訊,真由在無意識間有了動作。
真由宛如彈簧裝置似地彈起身,她打開門鎖,順勢用肩膀朝外奮力一撞。脫落的門板與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