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幸福的人們
「……是北條學姐,吧?」
一直想見到,一直想談談的少女就在面前,但是峻護卻無法一直後背竄上的寒意。
「當然了。我就是北條麗華哦。難道你想說會是別人嗎?」
真的不是別的誰嗎,一瞬間不禁這麼想著。
她的變化如此之大。
雖然外表並沒有多少改變。雖然可以看到憔悴了不少,眼睛周圍也隱隱浮現出黑眼圈,不過也只是如此而已。
但是,從流露出的內在卻完全不同了。
該怎麼表達才好呢。
美麗不變。修長的手腳,勻稱的沒有一絲肉感,宛如精緻的人偶一般的麗顏,沒有一絲陰影。
但是以前,這種仿若人造品的感覺之中有著生命的光輝。比誰都要強烈,無論多少的陰暗都要用光芒將其徹底改過一般,如此的光輝。
那些都沒有了。
或者應該說反過來了。
現在的麗華身上沒有陽光。只有黑暗陰霾,鬱鬱寡歡的陰影。
彷彿站在絕望與悲哀形成的漩渦中心,詠唱著葬送的詩歌——將見者牽引,誘惑,直至深淵之底,如此凄絕的美麗。
和誰好像,想著,然後馬上明白了。
像另一個北條麗華。
這是當然的。她們本就是一心同體,兩人本就是同一人。而且現在麗華應該已經取回了全部的記憶。
「這前面應該是月村真由的所在吧」
對著沉默不言的峻護,她說道。
「能先見到她的,是你還是我呢」
「……什麼意思?」
不明白麗華的意思。
她應該說了什麼很奇怪的事吧。
「去見真由,我和北條學姐一起就好啊。學姐,想得到身為神精的真由嗎,想得到希爾德這個後盾嗎,學姐不可能這麼想吧?」
「是啊。我沒有想那些」
「那麼我們兩就一起去吧。一起去月村同學那裡。因為,我和學姐應該沒有相互競爭的理由才對啊」
麗華沒有回答。
「……不和我一起,而要一個人去……學姐,你打算要怎麼做?你打算要做什麼?」
麗華依然沒有回答。
卻懷念地閉上眼。
「真快樂呢,十年前」
「是的,很快樂。十年前,與學姐與月村同學一起度過的時光……真的,很快樂。可以的話,我還希望像十年前——」
「你想起來了嗎?那個時候的事」
「是」
將美樹彥交給自己的信,以及那上面所寫的『事實』簡短地說明了一下,
「開始有印象,是很早之前的事……不過,那封信對我也是各種意義上的機會……而後想起了更多的事。和學姐約定也是」
「是嗎」
淡淡地微笑。
但是,那並不是十年間都在等著這句話的少女所該露出的表情。
「告訴我學姐。我還沒有全部想起來。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和學姐和月村同學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哦」
麗華呵呵地笑著。似乎想到什麼很傻的事請。
「沒錯。其實真的不是大事。現在想起來——」
那日在記憶中也是十分炎熱的一天。
十年前的某日。
麗華又照例逃出家,來到破爛公寓。
小心翼翼的抱著3個大大的桃子。在無數的關係中利用了一條而到手的東西,在一個鮮為人知的農園中,找了據宣傳最好的商品。
雖然麗華沒當有事時總會炫耀自己的家世,但也知道那其實並不是什麼好事,越來越不會在峻護和真由面前提起自家的財力,或者說正好相反,在他們面前反而會記得保持節儉樸素的心態。
所以,那三個桃子是特別的。
麗華少見的放縱自己,送來破爛公寓。
說是高級品,也只是桃子。不過對麗華而言不只是桃子。
中途不知想過多少次。
甘甜的汁液在口中溢出。或者是品嘗到味道的峻護不由自主地歡呼。又或者是真由嘗到之後一臉不甘地閉嘴,想像著這些情景,麗華一路上都笑得很甜。
——還,沒有起任何疑心。
幸福的時光會永遠繼續——未來永遠這麼光明,本應是如此天真地相信著。
那麼為什麼。
一口氣衝到破爛公寓的麗華,發揮著一如既往的不可以,直接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不好的預感,沒有比這更好的措辭了。
是什麼。
有什麼不對勁。
與平時沒有不同的門。與平時沒有不同的走廊。
蟬鳴的聲音。悶熱的空氣。刺眼的光芒,和,描繪出強烈色差的影子。
什麼,都沒有變。
想著是自己的錯覺吧,手伸向門把手。
——至少敲一下門就好了。
現在才來覺得羞恥,敲門的話總有去別人家的感覺,雖然來破爛公寓的時候一直都是與破門而入同樣的行為,本來對禮儀做法十分有感觸的。這裡本應是身為北條家小姐應有的禮節都可以拋開,也沒有任何問題的地方才對。
然而為什麼,沒有敲門呢。
本該什麼都不知道的,本該什麼都沒有發現的,果然其實心裡的某處已經知道了吧。不願去確認,在心中某處有人竊竊低語著。
現在想起。
那時,有可能自己,會選擇別的道路嗎。
什麼都不知道或許會更幸福嗎。
或許這就是,仁慈的神所給的最後一次機會也說不定。
——氣勢洶洶的推開門。
第一話早就定好了。『我帶桃子來了哦』,本打算就這麼簡潔地宣告一下的。以彷彿要來討債一般的表情。
「我帶桃子來——」
話到一般就說不下去了。
房間里是峻護真由。
彷彿要靠到牆上的峻護,和似乎疊在其上的真由。
嘴唇與嘴唇,交疊著。
應該是事故或者偶然,雖然想這麼去相信。
過去峻護和真由靠地異常近的情況也有過數次,那種時候麗華就會頭上冒出角來怒氣衝天。但是,正因為一眼就能明白這不是事故或者偶然,所以那時才明白。
真由的嘴離開峻護。
目光,交匯。
確實應該是這樣子。但是麗華卻不記得真由當時是怎樣的表情。是因為夏日強烈的陽光造成的逆光嗎,又或者是已經一篇空白的大腦一時失去了記憶能力呢。
想。
想著,應該是這樣的表情吧?
或者是被看到了不好的事,這樣的表情呢?
不,不對。
一定,那個女人和平時一樣不動如山,被麗華撞到這種事也就只是接受了——這種,感覺。
這之後的事已經不記得了。
自己在這種時候做了什麼吧?
發出悲鳴了嗎?或者沒骨氣的癱軟在當場?又或者在一時的空白之後,就如怒嵐一般沖向兩人呢?
不記得了。
即使是記起了一切的現在,那時候的記憶也完全是一篇空白。
只是經過空白之後的自己做了什麼,這點還是明白的。
逃了。
自己成什麼樣無所謂,不敢回頭看,只是跌跌撞撞地,一味一味地逃開。
從現實中。從事實中。從真實中。
因為少女被所相信的朋友,親人背叛了。因為被告知了本以為幸福的,沒有欺騙的時光,以為會永遠繼續的時光的終結。
將一切拋諸腦後。
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一定看到的那些就不會追著自己而來了。
而後,麗華做出了另一個北條麗華。
不知『那一日』的記憶,和月村真由有關的一切記憶都被拋開——之後就只有單純的麗華被留下來。只是每日想著峻護而努力,令人同情的健全少女。
無所謂的記憶,全部交給了被做出的人格。
這就是北條麗華的罪。
高高再上的少女,無法消除的過失。
多卑鄙。居然還大言不慚地指責著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