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其之三破局的變奏

「——呼。」

一回神,太陽正要西下。

位於北條家一角的辦公室里,潛入的暗色調比夕色更濃,告知了房間主人傍晚的到來。

(…………還是該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看過時鐘的麗華想起了自重的必要性。從關在這房裡算起,已經過了多久?或者該問,到頭來自已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工作的?麗華一時問想不起來。

恐怕是忙了一整天,肯定沒錯。結果自己飯也沒吃,只補充了最低限度的水分——她這樣覺得。

「好痛——!」

為了休息,當麗華準備從黏著許久的桌子前離開的瞬間,剌痛感竄過了全身上下。由於麗華投入到廢寢忘食才沒注意到,她用了遠比自己想像還要多的力氣在活動身體。這種疼痛應該算是一種超載、勞動時毫無節制的代價。

「你終於肯休息了嗎,小姐?」

一直在旁協助辦公的保坂光流苦笑著說:

「明明我和忍拜託你休息拜託過好幾次,結果你都只是嘴巴上應聲而已,根本沒有在聽我們講話。」

「…………這樣啊,讓你擔心了。」

麗華道出短短的慰勉。眼光完全沒看她該感謝的人。

「要先來杯茶嗎?」看起來並不在意的保坂又問:「或者要用餐呢?簡單的東西我馬上能準備。」

「…………不用,那些都之後再說吧,我現在沒食慾。」

「你又這樣說了。昨天你也是這樣說的喔。」

「有什麼辦法嘛,因為我真的沒食慾。」

「就算沒有食慾,都不吃的話會讓我很傷腦筋的。這陣子你都沒有正常吃東西,不好好攝取營養是不行的喔。」

「有個萬一的話,看要打點滴或什麼都行嘛。除了吃飯,攝取營養的方式還很多——」

「小姐。」

麗華大大地嘆了口氣。

她一邊深深地坐到大尺寸的沙發上,一邊回答:「知道了啦,之後我會乖乖吃飯。」

「真的?」

「要不然我寫個誓約書吧?」

露出困擾般的笑容後,保坂攤開了準備好的毛毯。

就在他正要把那蓋到主人身上時,麗華無力地嘟噥:「不用了。還不如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我有些愛睏。」

「嗯——這有點難耶。」

保坂「啊哈哈」地搔著臉頰說:「畢竟老爺有嚴格下令,我沒辦法離開小姐身邊,對不起。」

「你在的話,我不是沒辦法好好睡嗎?是隨從就多用點心嗯嘛。」

「嗯——傷腦筋耶。」

雖然這名少年的特色就是會一面抱怨傷腦筋,臉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不過這時候他是

真的露出了為難的瞼說:

「我現在不能離開小姐身邊。你應該也知道原因吧?如果是「現在」的小姐的話。」

「…………」

「小姐,請你諒解。」

「你出去。」

「小姐——」

「聽我說的就對了!」

別過臉的主子懇求時,語氣像在慘叫。保坂面對這樣的狀況似乎也不得不讓步。

「我明白了。」

與麗華互為對比,他用了頗為冷靜的語氣開口:「過一陣子我會再過來看狀況喔,請慢慢休息吧。」

「…………」

依舊別過臉的麗華沒有答話。

等過了一會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後,她終於放鬆了一部分。

(…………太難看了,這樣根本不像我…………)

至少在剛才的對話中,保坂應該是沒有任何過失的。儘管如此她卻讓感情牽著自己走,

對保坂大呼小叫的……

(可是保坂也有不對。為什麼他能像那樣擺出和平常沒有差別的瞼呢……?)

他和長年以來奉為主子的麗華訂下了婚約。聽到這種天大的事情,為什麼那男的還能夠保持平靜呢——那個既身為隨從,又跟麗華是青梅竹馬的少年。

不對,還不只如此而已。包含北條家和二之宮家/月村家展開的鬥爭,面對種種艱難的問題,麗華混亂到了極點,保坂應該也是一樣的。可是他卻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只顧著默默地盡到自己的職責。

彼此明明相處得很久,麗華卻不太能理解最近的保坂。

那男的是在想什麼?

即使麗華想問,也提不起那個勇氣。她也做不出那種覺悟,她沒自信能在聽到任何回答後都照單全收。

(大家現在在做什麼呢…………?)

麗華想起過去齊聚在二之宮家的人們。

二之宮涼子、月村美樹彥——月村真由、以及二之宮峻護。一所有人都被變動的大浪所吞沒,全都不知去向。

不僅如此,如今他們和麗華之間還多了一道無法消除的隔閡。那樣的阻隔既厚又堅固,而且高聳入天,現在的麗華,對這一點理解到了幾乎要窒息的程度。

失去之後,才會發現日常的珍貴。

已經無法回到那時候了。

因為在所有人、所有事當中占居要因之一的就是她自己,北條麗華。

在取回所有記憶——不對,在所有記憶都被打回票的現在,她能夠明白。

(…………沒錯,本小姐有事情非清算不可。)

麗華在沙發上緩緩翻了身。

浮現在她腦海里的,是十年前的記憶。

竄改了那些記憶、或者對其視而不見的不是別人,就是麗華自己。

被狠狠拋棄而變得滿是塵埃的,真實記憶——

在髒亂城鎮中度過離家出走的短暫生活後,麗華獲得了許多重要的東西,進而脫胎換骨到幾乎可以說是另一個人的地步。

首先,她那囂張又愛裝老成的個性收斂起來了。懂得謙虛以後,麗華養成了為別人著想的心,也學會坦然承認錯誤的磊落。

而且她變得更用功了。以前麗華最討厭補習或學習才藝,屢屢出現翹課的行為,讓家庭教師們大感頭痛,然而她現在的心態卻轉了一百八十度。一到學習才藝的時間,她會比老師先到練習場地露面,專註地聽從教導。別說是專註,麗華投入於學習的程度甚至到了貪心的地步,不時還會拋出讓老師在回答時哽住的尖銳問題。

認識麗華的人,都對她的轉變感到驚訝。家庭教師們就不用提了,連大部分傭人也深有同威。乃至於保坂與忍,甚至是她父親義宣也不例外——每個人都睜圓了眼睛。

本來就有的優秀資質雖然被浪費了,不過只要能碰上契機,遲早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吧——這原本是眾人對麗華的一致見解,但沒有人預料到,她會忽然以這種形式脫胎換骨。

簡直就像蛻變。

她的狀況和從蛹變成蝴蝶之類的現象,是不同次元的事情。還不如說,原本好端端的蛹卻開出了大朵的薔薇,幾乎可以看作是異次元的變化。

麗華並沒有理會周遭的驚訝,只埋首於砥礪自己的作業。

她將睡眠時問減半,沒過多久又再減去了一半,不顧一切地持續向前猛衝。

因為她有了重視的事物。就為了這項重視的事物,她不惜犧牲所有其他的東西。

原本未成大器的千金小姐,急速地成長——不對,是急速地進化了。那是種令人訝異的進化,而支持她進化的則是恐怖的集中力。

不過,麗華也是人。

而且她還只是個僅僅七歲的小孩。

就算氣焰再高,也會有忽然回神過來的時候。

於是麗華回神注意到了一點。

她注意到沒被滿足的某個部分。某種無法痊癒的饑渴。

那是麗華的寂寞與渴望。她思念改變她的那名少年:心頭亢奮得幾乎要揪成一團。

麗華想見他。

可是現在還不行,不可以見他,麗華心想。她遲早要趕上對方,讓那個男的說不出話、還要讓自己成為夠格站在他旁邊的人——別離之際,麗華誇下了這樣的海口。

對她來說,那是比什麼都重要的誓言。

在可以抬頭挺胸地說出自己已經履行了誓言之前,她不能再跟對方見面。

而且麗華並沒有自信。雖然那時候她在激動下把話說了出來,但自己真的能變成夠資格和那名少年並駕齊驅的人嗎?

——儘管麗華只顧在增進的道路上邁進,然而這樣的不安總是尾隨著她。

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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