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Brother and SiSter

足尾亮太一直認為,手足之情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不,換句話說,其價值與其它的「感情」相比,稀薄得簡直令人無法感受到。

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

沒有兄弟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感受到手足之情。在逐漸成長、得到愛情之後,也依然無法理解手足之情。即使這樣,人們同樣能夠構築溫暖的家,也不會因為缺乏這種愛而失去做人的資格。

這在動物界更明顯。

親鳥和雛鳥之間的愛是不可或缺的,剛出生的雛鳥如果得不到親鳥的愛,就會餓死。明白這一點的雛鳥會想辦法讓自己的兄弟變得衰弱,即使相安無事地迎來了離巢之日,在展翅飛翔之後,它們也決不會多看對方一眼。只有搭檔之間產生的情誼,才值得一生珍重。

足尾亮太沒有兄弟。

可是,正因為知道手足之情是虛幻的存在,這十六年里,他才不會感到寂寞,或者羨慕別人。他反而要感謝神明,沒有賜給自己那樣麻煩的存在。

但在某一天,神明突然改變態度了。

突然出現在亮太面前的,是一名叫文伽的奇怪少女。她交給亮太的,是一封貼著黑色郵票的信。這是死者寄出的死後文。

寄信人的名字是新垣卓。

——他自稱是亮太的哥哥。

***

下了公交車的亮太在陌生的地方四處張望著。他眼前的車站旁,有個屋頂鋪著鐵板的破舊接待所,從樹蔭中透出的陽光灑落在山間道路上。

「……應該是這附近吧?」

亮太用一隻手拿著地圖仔細查看,道路在前方岔開分成了兩條。在山腳偏上的地方,可以看到一棟建築,看來那就是目的地——曾經兼用做燒烤營地的火葬場。

亮太呼了口氣,朝目的地走去。他的腦子裡回想的,是卓送來的死後文上的內容——

「突然來信,給你添麻煩了。不過,我現在寫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所以,請不要認為這是開玩笑,接下這封信吧。對亮太來說,裡面的內容可能會讓你吃驚,所以,請做好心理準備再讀後面的部分。

請原諒我這麼晚才做自我介紹。我叫做新垣卓。亮太,我是你的哥哥。

你一定會認為我在胡說吧。這一定是弄錯了,我是獨生子,哪有什麼哥哥,你一定會這樣想吧。

可是,我說的話是千真萬確的。在我們還沒記事的時候,就被送到不同的家庭當養子,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亮太,請原諒我一直沒和你聯繫。由於各自家庭的關係,貿然聲稱是你的哥哥,恐怕會招來不好的結果吧。不過,到了這邊以後,一切都變了,我想,你一定從這個叫文伽的少女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吧,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前幾天,我在海水浴場出事故死去了。我沒有對你盡過半點兄長的責任,也沒資格向你提出請求。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實現我的這個願望。

我的葬禮將於明天舉行,你能來參加嗎?如果生前無法見面的弟弟能為我上一柱香,我就能安心地走向那個世界了。

葬禮舉行的時間和地點都寫在上面,我真心期待與十年未見的弟弟再會。」

……這簡直是任性的請求。

這個叫卓的傢伙是不是缺乏想像力啊,亮太憤然想道。通過死後文這種莫明其妙的存在,把我和現在的家人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事告訴我,並單方面宣稱是我的哥哥,甚至說這個兄弟已經不在人世了——這個根本沒見過面的傢伙,究竟有沒有考慮過被告知這些事的人的心情。他一定沒在意這些事情,就像沒人會在意體內大腸桿菌的繁殖情況一樣。

不過,亮太並沒有感到過於吃驚。實際上,在進人高中後不久,父母就把他是養子的事告訴他了。儘管沒和他說他還有個兄弟,但他們一定有自己的考慮吧,要麼是認為沒有這個必要,要麼是覺得等亮太主動問起自己身世的時候再說比較好。

可是,就算知道自己有個兄弟,又能產生什麼改變呢?畢竟,亮太並不相信手足之情。你要自稱是哥哥就隨你的便,不過,我可沒有扮演弟弟的義務,因為「我是獨生子」這個觀念,已經在亮太心中根深蒂固了。

想著想著,亮太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他看了看錶,現在正是葬禮開始的時候。亮太走向舉行葬禮的大廳,推開門。整齊地坐在椅子上的,除了身穿喪服的人之外,還有一群身穿制服的人,看來,他們是卓的同學。

儘管學校不同,亮太身上穿的也是制服。混進那群身穿制服的人中的話,他一定會被當成其他學校的好友,完全沒有不協調的感覺吧。亮太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接受不必要的同情,他認為,和這些人一起上完香就趕快回家是最佳的做法。

為了不影響頌經,亮太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坐到那群身穿制服的人旁邊。

也許是覺察到亮太的氣息,一名用手絹擦著眼淚的女生回過頭。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這名女生一看到亮太就尖叫起來,不過,那種叫聲並不是可愛的「呀」,而是「哇啊!」這種怪鳥一般的叫聲。

悼念者一起好奇地回過頭。

亮太被尖叫聲嚇了一跳,當場僵住了。

僧人們仍然若無其事地頌著經。亮太在想,這該不會是錄音機播放的吧,不過,這種事對他來說根本沒關係。

坐在最前列的少女站了起來。當看到少女的時候,亮太感到心潮澎湃。

用一句話形容,這位少女實在是「楚楚可憐」。纖細的眉目,嬌小美麗的身體,梨花帶雨的表情,與白皙細膩的肌膚搭配相宜,更增添了她的魅力。

就算亮太的視野只有3cm3cm這麼小的範圍,眼前的少女也會站在其正中心吧。這位少女簡直就是亮太的夢中情人。

(哇,好可愛,實在是太可愛了。)

好想接近她。

無論如何也要接近她。

該怎麼接近她呢。

正想著,「越智一樹」這個無人認識的名字閃進他的腦海中,這時,機會意外地降臨了,少女緩緩走到亮太身邊。

亮太的心潮開始澎湃了,其他參加者早已被排除在視野之外。來到亮太身邊的少女抬起頭,用濕潤的雙眸看著他。亮太剛想說點什麼,少女就撲進了他的懷抱。

(哦哦哦哦,越智一樹!)

那是誰啊!?

亮太的心幾乎要蹦到天上了。對妄想一次也沒變成過現實的亮太來說,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能讓他激動了。

(哦,我該怎麼做!要怎麼做才好?神明啊,佛祖啊!越智一樹是誰都沒關係!快教教我,我該怎麼做!!)

總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住她再說。

……啊,我可以抱住她嗎?

亮太的手臂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他的耳中,突然聽到少女輕柔的聲音。

「——哥哥。」

這句話讓亮太感到非常意外,他一動不動。

(啥?哥哥?)

不對,我沒有妹妹,不過,如果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願意當妹妹的話,我也不介意當哥哥。

亮太無比認真地思考著,腦中浮現出某種可能性。亮太抬起頭,這時,他看到了放在祭壇上的卓的遺像。

亮太本以為,這個單方面提出任性請求的卓,一定是長著一副白痴相——

可是,遺像中的人正是亮太。

應該說,遺像中的那個臉上掛著笑容的人,和亮太長得一模一樣。

明白了一切的亮太感覺像受到了愚弄,他自語著,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啊,我們果真是雙胞胎啊。「

***

儘管出現了騷動,葬禮還是順利結束了。卓也變成了一堆骨灰。

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變成骨灰,亮太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不過,他還是沒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哥哥,所以並不感到特別悲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本來,突然冒出個哥哥,已經是很難接受的事了,要對他的死感到悲傷,就更是難上加難了。亮太在想,手足情這種無形的羈絆,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亮太本打算在葬禮結束之後就趕快回家,可是,卻被明白了事情經過的卓的雙親留住,請到新垣家裡。若是在平時,他一定會毫不客氣地拒絕,可是這次,他卻爽快地答應了,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卓的義妹明菜。

亮太在想。

手足情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

可是——

一見鍾情這種事,從幾千萬年前就存在至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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