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調整姿勢而爭取到的短短一瞬,被對手的跳躍搶先。
白色影子如同畫糖人一般拉出殘像。回過神來才發現劍尖已經進入了攻擊範圍。她通過剎那的思考預測出對方的位置,但襲來的劍尖卻比閃電還要迅速。
但是,亞里沙還是用令人稱奇的速度撩起劍,勉強但確實抵擋住了這必殺的一擊。雖然想靠劍刃的反彈發動反擊,但對手已經向後退開,等待著亞里沙的進一步行動。
面向前方,探出左半身,為了靈活移動而彎曲著膝蓋,將劍不偏不倚地壓在外側邊線的正上方。
雖然這只是擊劍的基本姿勢,但那沒有半點漏洞的架勢,卻讓人有一種近乎著迷的戰慄感。
調整呼吸之後.亞里沙再次向前踏步。
她本打算使用下段假動作加上最拿手的連續攻擊。論速度她不會輸給任何人。
無情而銳利,比條件反射更加迅速。
繚亂的劍刃,甚至燒灼著神經。
本應該是這樣的。
甚至就在不容說出計畫落空這幾個字的空隙。
呼吸。
步伐。
目的。
一切都被對手識破了。
刺向下段的一個假動作被對手輕鬆撥開。亞里沙想要急忙收回長劍,但她也明白,這為時已晚。
對手的利刃如飛燕般靈巧.準確無誤地瞄準了亞里沙心臟的位置直刺過來。柔韌的劍身在對手的力壓下彎出一個誇張的弧度。劍尖彷彿在不滿地宣告,若不是經過加工,它毫無疑問能貫穿她的身體。
啊
亞里沙除了這樣感慨之外別無他法。這是完全的敗北。
對方收起劍,但亞里沙依舊動彈不得。不服氣和疲勞擾亂了呼吸節奏,心情無論如何都不能平復。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反覆,她感覺連頭都開始痛了。
擊劍部部長,也就是剛才的練習對手浜口湊摘下面具靜靜地吐了口氣。身為後輩的森由紀子立刻跑上前去,為湊遞上洗得乾乾淨淨的運動毛巾。湊平和地笑了笑,接過毛巾開始擦汗。
你還是那麼受歡迎啊。
雖然很想這樣諷刺一句,但亞里沙的肺部卻無法為譏諷提供足夠的氧氣。於是她只得默不作聲地摘下面具扔在一邊。
被汗水沾濕的栗色長發從沒像現在這樣陰鬱過。雖然她幾次想學湊把頭髮剪短,但又不甘心於模仿她,結果一直猶豫至今。而這然捲髮令現在的不快程度又提升了幾個檔次,亞里沙粗暴地將它們掃到腦後。栗色的髮絲下,是一張擁有歐洲人特點的立體而精緻的面孔。
亞里沙,擦擦汗吧,這樣不舒服。
用特有的嘶啞嗓音,湊上前說道。
本來她確實打算這樣做,但一旦被人搶先說出,心裡就萌發出了一種逆反的感覺。亞里沙一邊無奈地回答這樣沒事,一邊清楚地意識到,其實這並非自己的本意。
亞里沙想要就此結束這段對話,但湊卻似乎還有話要說。她少見地躊躇片刻之後,終於開口道。
亞里沙,剛才的比賽你表現得有點不對勁,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啊,和平時一樣。
和平時一樣
湊用明顯不能認同的目光注視著亞里沙,有些擔心似的接著問道。
你的社團活動還是先暫停一段時間好了,教練的事,你現在很難過吧?
亞里沙對這個詞相當敏感,她冷冷地注視著湊,低聲回答道。
和爸爸的事沒關係。我不要緊,沒有問題。
湊沒有就此放棄,卻顯得有點為難。其他的部員也在一邊遠遠觀望著二人對話。至於她們贊同誰的意見,已經是一目了然了。
亞里沙將目光從湊身上移開,轉身走去。湊見狀急忙喊道。
等等。亞里沙.你去哪裡!?
今天的活動已經結束了吧,我去洗個澡然後回家。
但湊沒有讓她輕易離開。她立刻追了上去,伸手抓住亞里沙的肩膀。
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很擔心你。本來我以為運動能讓你不再繼續胡思亂想,所以同意你先參加社團活動但你還是先休息一段時間吧。擊劍會讓你想到教練,這很痛苦吧?像剛才那樣注意力不集中的話,以後很可能會受重傷的。拜託了亞里沙,多少也為自己的身體考慮一下。
亞里沙知道這是湊的真心話,因為她不是那種巧言令色的人。
但現在,卻起了反效果。
別人都可以同情自己憐憫自己,只有她不行。
別人都可以讓自己品嘗失敗滋味,只有她不行。
亞里沙甩開湊的手,回頭對她投去一瞥。隨後,她吐出了一段無可辯駁又帶著些許惡意的台詞。
雙親健在的湊又怎麼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說過我沒事,你就不要自行猜測了。
湊的臉色頓時煞白,像是遭到當頭一棒似地閉上了嘴。
明明目的已經達成,但心中卻沒有半點釋然的感覺,反而覺得自己悲慘至極。亞里沙轉過身,逃跑似地加快了步伐。湊和其他社團成員投來的目光刺得後背生疼,而在這些目光中。不知為何亞里沙彷彿還感覺到了父親的目光,這令她更加坐立不安。
(別用這種目光看我,爸爸。)
亞里沙想。打個比方。
所謂父親的目光,應該是充滿了慈愛的、平靜的、強韌的、而且溫暖的。孩子在這種目光下成長,才是一個家庭的正確形態。
但是。
父親投來的目光卻總是和亞里沙所期待的有著極大的差別。自己的家完全與她腦海中所想像的理想家庭相去甚遠。
每當亞里沙與父親對視,她就會沉浸在一種被無聲斥責的痛苦中。父親的目光中總是包含著一種類似於憎恨的、強烈的排斥情緒。
比起對自己投以這樣的目光,還不如乾脆說出來的好。還是說,不讓自己親耳聽到父親的咒罵,或許是他作為父親最後的溫柔?
已經去了那個世界的父親,依然在用那樣的目光凝視著亞里沙,並且毫無掩飾地坦言道。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
亞里沙的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日本人,也就是說,她是混血兒。
她出生的故鄉並非日本,而是法國東部的一個小村莊。出生在一個普通但圓滿的家庭中的她,曾擁有幸福的幼年時代如果是寫傳記,一定會這樣介紹。總之,她曾經擁有過一段極其平凡的生活。
是的。
曾經。
能被寫進傳記中的人生必定充滿了驚濤駭浪。波瀾不驚地一步步踏上成功者階梯的人生之類。讀者和出版社都不會喜歡。
亞里沙八歲時,母親病故。
亞里沙那時還不能及時消化這段突如其來的不幸。在她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便被送到了祖母家,於是,這段經歷逐漸成為了她新生活的起點。
祖母雖然相當迷信,但也是個善良溫柔的人。她教會了亞里沙該如何明辨是非,並總把你得支撐著你爸爸這句話掛在嘴邊。而亞里沙也在祖母的教導下,理所當然地背負上了這樣的責任感。
而亞里沙之所以會開始學習擊劍,也和這有很大關係。
亞里沙的父親吉爾貝爾頓曾代表法國出賽,是位擊劍名手。退役後擔任教練一職,培育出了不少優秀選手。看著這樣的父親,年幼的亞里沙便有了一個念頭。
要變強。
練習擊劍,變得比任何人都強,然後就像祖母說的那樣,成為父親的支柱。那樣就能幫助父親了。
為了不讓別人僅用堅強這個詞評價自己,亞里沙拼盡了全力。
因為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就再也沒有笑過。父親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而在那之後,他開口的次數就更少了。
或許再也無法變回以前那樣了。
自己必須做些什麼,亞里沙在這樣的精神驅動下努力著。
效果非常明顯。
不善言辭的父親露出了笑容,稱讚亞里沙第一次壓低身子擺出的基本動作。亞里沙曾向祖母坦明自己所做的決定,父親或許是從祖母那兒聽說了,在為自己高興呢。
但這段平靜的日子.卻在亞里沙還不滿十歲時就畫上了休止符。
大概應該說那就是為擊劍而生的人的宿命,漸漸地.父親變得不再像個父親。對亞里沙而言他更像個教練。父親不再是那個毫不吝惜給予自己稱讚的人,因為技術層面的建議不是能用血脈傳承的東西。
即使是這樣,亞里沙依然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