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SPIN OFF 2! 秋高虎肥 老師的最愛

你、你在搞笑吧?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句。

「是在搞笑。」

表情嚴肅的北村佑作乾脆回答之後緊抿嘴唇,用中指推了一下銀框眼鏡。戀窪百合看著那對清澄的眼睛,不由得說不出話來。

「我永遠是全力投球。」

全黑的學生頭——現在要怎麼跟理髮師說明才能剪出那種頭?這也成為老師之問好奇的謎題。制服鈕扣拙到脖子,一絲不苟的制服穿法光看就叫人窒息:有如青竹不斷上升的身高:令人忍不住想湊近凝視眼鏡後側的端整長相。

他有著彷彿畫中才會出現的好學生長相,還有一對健全漂亮的眼睛。

「全力投球,所以我想試著成為失戀大明神!」

——就是這樣才叫人無法拒絕。

現在是老師忙得團團轉的十二月,在放學後的教職員辦公室角落,用屏風圍出來的面談空間里,班導戀窪與可愛的學生坐在沙發上面面相覷。戀窪只能低聲沉吟:

「……這……這樣啊……」

「是的。因此希望老師務必協助。」

北村臉上浮現爽朗的微笑,將擺在小茶几上的「企畫書」往戀窪的方向推了幾公分。戀窪笑看他的舉動,小聲說道:「嗯……這個嘛—」同時若無其事地將企畫書推回去。但是北村又說了一句:「請您過目。」再次把企畫書推回戀窪面前。

如果看了,就會演變成必須允諾的情況。

「……不、那個、該怎麼說……老師沒興趣……北村同學,對不起,老師必須拒絕。」

戀窪的視線游栘,伸手撥弄結束一天課程後快要塌下來的捲髮,想要嚴正拒絕魄力十足的班長。但是——

「請別說那種話,還請考慮一下。我從有這個企畫開始,就希望邀請戀窪老師擔任來賓。這不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也是學生會全體——應該說是這閭學校所有學生的想法。因為戀窪老師在老師之中特別受到學生愛戴。」

「咦咦咦……大家只是想要拿我的事說笑而已吧……」

「這是人氣,也可以說是人望。」

「……我認為即使我上節目,也幫不上什麼忙……」

「重點在於引起學生的興趣。如果沒人要聽廣播,節目就做不下去了。」

北村堅持不退讓,不打算這麼乾脆放過班導。不管怎麼說,務必要請到老被學生拿單身話題開玩笑的三十歲未婚老師,參加學生會企畫的午休廣播節目——「你的戀愛啦啦隊」擔任值得紀念的第一位特別來賓。主要就是希望戀窪老師能在明天中午、在工作場所,對學生們生動述說個人的戀愛故事。

北村佑作這名新任學生會長則是以「失戀大明神」的身分擔任節目旁白,親切服務為戀愛所苦的思春期學生。根據他本人的說法,似乎是很認真在開玩笑。

但是那不是玩笑。

戀窪以雙手按著滲出討厭汗水的腋下,彷佛緊緊抱住自己。在各種意義上來說,她無法答應北村的要求。而且她也不想。

在以Word製作的有模有樣企畫書里——「學生會替學生策劃的午休廣播節目!以戀愛?話題為軸心,超越學年與班級的障壁,創造羈絆!讓新的學生會更加親近學生!」……等句子躍然紙上,以高中生的想法來說,這個內容相當具說服力。不愧是北村佑作,新的學生會早巳開始活動。然而——

「我還是覺得很奇怪……姑且先不提我的狀況,為什麼新的學生會長必須以『失戀大明神』身分獲得學生們的信賴?不能以原本的北村同學取得信賴嗎?何必刻意這麼做……」

「……我是認真的。」

中間挾著企畫書的兩人互換視線。

「我非得搞笑不可。」

老實的傢伙之所以危險,在於抓狂時的對比過於強烈——北村撥開全黑瀏海的動作,大概是無意識的。結實的肌肉在皮膚留下痕迹,視線栘到修長到不平衡的手指。

他用脫色劑將發色褪掉,並且染成非常不適合他的金色,還有眼鏡後面的視線瘋狂到難以接近、反抗地瞪視世人等等——這些都是幾個禮拜前的事。

他在全校學生面前狠狠被甩,而他的女性友人為了替他報仇,與他的告白對象爆發流血衝突,最後搞出停學事件。這也是前陣子的事,那名擁有「掌中老虎」別名的女性友人現在仍在家中反省。

或許不應該說「奇怪」戀窪後悔自己的失言。在眼前這位十七歲的他,此刻依然是個傷痕纍纍的孩子。

「……我想老師也知道,我現在正處於人生的瓶頸。」

或許是老實,北村毫不修飾地將自己尚未癒合的傷口攤在戀窪面前。低沉發抖的聲音、尷尬蹙起的眉毛、失去冷靜的抖腳模樣,一切都與平常的「北村佑作」相去甚遠。看來少年真的被逼到走投無路。

「全校學生知道我那樣被甩,會長離開……連逢坂都被卷進來,我害她的人生多了停學這道傷口。」

北村放在「喀噠喀噠!」晃動的茶几上的原子筆,也跟著「喀噠喀噠!」跳動。戀窪以若無其事的動作壓住筆,她打算附和北村,因此試著加以回應:

「……不、不過逢坂同學下禮拜就能復學了。」

「沒錯!所以我認為自己必須在那之前重新站起來!我想以沒有改變的自己迎接逢坂回來!我絕對不會再讓大家擔心,給大家添麻煩。」

北村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受傷的好學生以演講的姿勢單手握拳,又說了一次:「絕對不會。」愈來愈危險了。「老師也同意吧?」這種熱切尋求認同的話語也很恐怖。

「北、北村同學,振作……」

「對!我想振作!我搞砸了!老師也親眼看到了吧!?」

「……唉,嗯,這個嘛……」

「可是那樣跌倒之後,非得得到什麼再站起來不可!人生的收支永遠都應該是黑色!這個場合所謂的『得到什麼』,毫無疑問就是失戀角色,對吧!」

「……唔、嗯——?」

「因此我想當失戀大明神!」

那道帶著莫名頑固凝視的眼神,讓戀窪感覺更危險。北村八成沒注意吧。他只是不斷誠實地、認真地、嚴肅地、痛切地陳述自己的真心。

「正如老師所說,我也想早一點振作!想要讓收支翻黑,快點在人生道路上重新站起來!我也很焦急!可是真的很難!光有氣勢卻沒有精神!老實說,我現在還在不停想著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晚上也幾乎睡不著……所以!正因為如此!」

北村站起來,在戀窪面前把手一揮,擺出揮開披風的動作:

「我必須認真地盡全力搞笑才行!」

戀窪終於連低吟聲都發不出來了。無論是北村高舉的手指,或是閃耀必死決心光芒的眼神全都充滿真摯。不管戀愛啦啦隊或失戀大明神,對北村來說全都不是在開玩笑……比起想要認真的人,或許應該稱呼他是很難活下去的人?無法不去看自己的失敗、傷口與恥辱,必須概括承受並且下定決心超越的傢伙。

「……唉。好了、好了、好了……總之你先坐下吧。」

戀窪一邊對北村露出含糊的笑容,一邊思考要如何委婉拒絕再度坐在沙發上的北村。如果告訴他:隨便應付應付,不想看的東西就挪開視線,大家害羞一笑,當成什麼事也沒發生地忘了吧。這就是人生——若是真的這麼跟他說,這位認真固執的好孩子或許會覺得「老師太小看我的煩惱了」。

「呃、該怎麼說,總而言之——」

戀窪稍微舔了一下唇蜜脫落而感到乾澀的嘴唇,慎選用詞之後開口:

「說是人生的瓶頸還太早了。北村同學才十七歲,成為大人之後會有更多辛苦接二連三降臨,我認為目前的情況算不上是瓶頸。」

「……老師現在過得比十七歲時更辛苦嗎?」

「是啊。唉,年輕時當然也曾經為了許多事情痛苦煩惱,不過那些都還算單純。成為大人之後要為了生活、為了人際關係、社會政治、每個月的支出、不想參加的聚會、中性脂肪,還有稅金、父母的經濟狀況、討厭的親戚、無法逃避的法會、相遇告白交往求婚訂婚結婚喜宴續攤懷孕生產養小孩!住家!婆家!有的沒的!真的非常複雜。母親是真言宗,父親是禪宗,可是祖父是養子,本家三男的姊姊是寡婦如何如何這個那個,墳墓的費用是誰支付有的沒的,祖父每年過年給寺廟多少錢,祖母、父母親不知道——還要繼續說嗎?」

「已經夠了。」

北村隨手推了一下眼鏡,嘆口氣表示投降:

「我已經充分了解大人世界的複雜。」

「對吧?變成大人之後根本沒時間結婚,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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