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二章

直到蓮蓬頭的熱水從頭上淋下,全身凍僵的肌肉才得以恢複正常。龍兒以帶進浴室的浴巾仔細擦乾身體,嘆了一口氣。接下來才是重頭戲,眼前姑且只是解除性命危機。

「洗完澡了嗎?」更衣間傳來北村的聲音。「嗯。」如此回答的龍兒將浴巾圍在腰間,把頭露出浴室門外。

「雖然只是半干,總之我先弄乾內褲與襪子。衣服……嗯……還……嗯~~嗯……」

北村以手心摸過龍兒攤在別人家中洗衣機上的牛仔褲,然後雙手抱胸低吟,偏著頭似乎無法接受。「這件好了。」他先把內褲遞給龍兒,拿起吹風機說道:

「還是再多弄一下好了。」

「夠了夠了,這樣就行,可以穿就好。」

謝了,感謝你幫我大忙。由衷感謝的龍兒低著頭,擺出相撲選手出場的姿勢,右手以手刀的形狀上下揮動。北村趁著龍兒借用浴室時,用吹風機幫龍兒把濕淋淋的衣服吹乾。明明他自己也是連件外套也沒穿地便走在雪中,同樣也是全身冷透,但是一直沒有休息。龍兒始終聽見吹風機的聲音。

浸過快要結冰的河水,衣服想必沒有那麼容易干,不過接過的內褲確實如同北村所說,熱烘烘的已經幹了。

「唉……感覺總算鬆了一口氣。濕內褲一直貼在冰冷的屁股上,感覺真的很不舒服。」

在浴巾底下穿上內褲的龍兒點點頭。北村看著他的動作開口:

「你的穿法真像準備上游泳課的女生。」

說出這句奇妙的話,北村露出笑容打算一笑置之。

「什麼……咦……?」

稍微想了一下,龍兒忍不住張大眼睛。準備上游泳課的女生?我很喜歡喔,一粒一粒的口感真是叫人忍不住──才不是在想這種事,他只是瞬間覺得自己的好朋友很可怕。

「……你偷看過女生換衣服……?」

「你──在胡──嗯亂想什──么!?」

北村拿下因為濕氣而起霧的眼鏡擦拭,同時以詭異的音調回答:

「小學沒有更衣室,所以男女生一起在教室里換衣服。」

「什、什麼嘛……害、害我瞬間真的被你嚇到。話說回來,你別一直盯著我看。我可不像你,被人看見裸體我會害羞。」

「我沒看我沒看。」

你看──我可沒在看。北村直挺挺站在龍兒眼前,故意扶著重新戴上的眼鏡,用力睜大眼鏡後頭的眼睛。「笨蛋!跟春田同等級!」龍兒也如此吐嘈。兩人開了一會兒玩笑之後。

「……逢坂不曉得換好衣服了嗎?」

「她……的頭髮又長又卷,應該沒那麼快。」

他們彷彿都在找尋適當時機,小心翼翼逼近核心。

雖然不可能看穿天花板,不過兩人一起沉默看向樓上。和龍兒同樣全身濕透的大河,此刻正在二樓借用亞美房間的浴室。

在下個不停的雪中,一行人逃進川嶋家裡。

這棟佔地寬廣的兩層樓建築,貼著很有氣氛的磁磚。一樓住著亞美父親的哥哥與他的妻子,二樓則是改建成四間套房並排的公寓形式。亞美就是借用其中一間。公寓部分雖然獨立,但是大家會在一樓一起吃飯。根據亞美的說法,自己的房間就好像距離遠一點的小孩房。

一樓目前沒有其它人。亞美用鑰匙幫男生開門之後,就領著女生上二樓。龍兒向亞美表示借用浴室會被發現,但亞美只是簡單響應:「跟他們說是我用的就行了。毛巾之類的東西你可以自由取用。」

北村和龍兒兩人小心翼翼待在川嶋家客廳。他們希望自己不是這樣偷偷摸摸造訪,而是以亞美朋友的身分進來悠哉參觀。暖色系的燈光照射中間往上凹的天花板,花樣沙發上隨意放著抱枕、羊毛衣、雜誌等等,標示每個家人的固定位子,看起來相當舒適。四面八方都感覺得到帶著家中居民溫度的生活痕迹,超越美觀建築或優雅品味。

對於受到跟蹤狂騷擾而逃離老家的亞美來說,姑且不論本人是否留意,龍兒認為這個家

不但為她提供容身之處,對她更是莫大的救贖。可是──

「……川嶋的伯伯一家回來看見我們在這裡,一定會認為我們是強盜雙人組,而且還光明正大地洗澡……」

踩在舒適的厚浴墊上,龍兒不安地左右張望,整齊擺放的乾淨毛巾、化妝品、刮鬍刀、牙刷和牙膏──這裡儘管舒服,但是自己畢竟正在逃亡,不宜在此久留。

彷彿是受到催促,龍兒也不管牛仔褲依然冰冷潮濕,直接拿起快速套上,然後穿上T恤和連帽上衣。現在的他還無法預測未來。

「總而言之今天晚上不用擔心。亞美說屋主剛出門值夜班。」

「夜班?他們是醫生嗎?」

龍兒的腦海里一瞬間浮現母親晚上工作的臉。像是要揮去那個影像,他粗魯撥弄濕發,必須快點吹乾。

「先生在大學附設醫院工作,太太則是看護,在另一個地方工作。亞美說他們在早上之前都不會回來,可以暫時放心。雖然姑且可以安心,不過……問題在我家。『那個人』到我家裡來了。」

北村再度拿下蒙上一層霧的眼鏡,粗魯地用衣角擦拭鏡片。龍兒的指甲不停撥弄吹風機開關:

「……那個人,這種叫法聽起來好像有什麼內幕。」

「是有內幕啊。算是大魔王嗎?」

「出場方式也很嚇人。是搭保時捷?」

「沒錯,保時捷。而且該怎麼說,又是個孕婦。」

大河的母親來到北村家,北村對她說道:「我大概知道她會在什麼地方。我去帶她回來,您在這裡等我。」離開家門便聯絡亞美和實乃梨,三個人一起到處尋找龍兒與大河。

也就是說,大河的母親目前待在北村家。北村的手機接到數通家裡打來的電話。

「媽媽如果提到亞美,他們或許會找到這裡。不過……算了,到時候假裝不在家就好。」

北村眯起沒戴眼鏡看起來更大的眼睛,對龍兒笑了。

「……真的很抱歉。」

直到現在龍兒才真正感覺到,自己雖然像個男人用力大喊:「我要戰鬥!我要逃跑!我喜歡大河!我、我、我!」結果卻是牽連周圍其它人,給朋友添麻煩,讓他們擔心之餘還要出力幫忙。

龍兒摩擦眼皮低下頭,深刻地體認現狀。自己終於和大河心意相通,但是這種沉醉在兩人世界裡的決心,如果少了他人的犧牲與協助就無法成立。在河邊看到亞美時,我喊了什麼?被拉上岸邊後,借用朋友的外套,最後還和大河一起躲到亞美家。

不對,如果沒有掉進河裡的意外──沒跌進河裡,情況就會不同嗎?我身上只有連搭公車都不夠的零錢。如果大河沒把錢弄丟──二四〇〇〇元,我們能夠逃到哪裡、逃到幾時?頂多只能躲在寒酸的小旅館裡一個禮拜吧?我也不曉得哪裡有寒酸小旅館。可以確定會驚動警察。還有另一件不容動搖的事實──是朋友剛才到處尋找我們、擔心我們,為了我們在雪中來回奔走。

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就算繼續下去也是一樣沒用,必須接受幫助,所以現在才會被溫暖的熱水澡所救。

這樣好嗎?

真的只有這種方法嗎?

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不應該是這樣。」

那麼你想怎麼樣?我給你機會,說吧。就算命運之神如此問我,我仍然答不出來。

「可是、可是、該怎麼說?真的……我和大河真的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有什麼關係。」

北村用力搖頭:

「我也是有過染成金髮的時候……這並不是因為你曾經為我做過什麼,所以我回報你。當然我沒忘記你為我做的,但是我要說的不是那個。高須,我也有充分的『參戰』理由。」

朋友的話在飄著淡淡香草香氣的明亮更衣間里響起。龍兒認為朋友說的是真心話。然而即使這是北村的真心想法,也不代表我和大河可以順理成章接受他們幫助,或是牽連他們。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喉嚨深處哽著一種不舒服,彷彿漫長延續的算式,從一開始就有錯誤卻沒發現,還在繼續計算下去。想將手指仲進喉嚨催吐,但是龍兒辦不到。

「從剛才稍微聽到的內容判斷,逢坂要被她母親帶走了吧?逢坂曾說過自己百般不願意卻被迫離開這裡、從我們面前消失。既然如此,這已經不只是你們的問題。逢坂也是我的朋友,這種時候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

北村說得毫不猶豫:

「而且你也是我的朋友。不能看到彼此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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