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三章

「什麼?」說不出話來的大河以慢動作眨了兩次眼睛,好不容易擠出聲音:

「西點屋?泰泰?」

龍兒點頭說道:

「對。禮拜一到禮拜五,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時薪九百元。」

「可是泰泰不是過了中午才起床?她回到家已經清晨四、五點,而且……」

「我阻止過她,可是她不肯聽,從上個禮拜開始打工。」

「……這樣很累吧。」

大河的眼神帶著莫名的責備,但是龍兒一知道泰子要打工便趕緊加以阻止,可是泰子趁著龍兒上學時問打工,所以龍兒怎麼樣也阻止不了。

在放學之後,龍兒和大河來到別名「說教房」的面談室里,等待班導出現。

龍兒坐在面談室中央擺放的四人桌前面,而原本站在門口的大河像是要和龍兒保持最遠距離,繞了一大圈坐在窗子前的柜子上,以粗魯的動作擺動雙腳。

比兩坪大一點的密閉空問莫名寂靜,只能隱約聽見在運動場進行社團活動的學生吵鬧聲。只要一不講話,整個空間就變成無聲狀態,令人感覺到壓迫感。

「聽說是那個——」

嚏啦!龍兒用手指敲擊桌面,彷彿在彈壞掉的鋼琴:

「常光顧的商店街店家在招募兼職人員,而且還可以把賣剩的蛋糕帶回家……」

「你好吵。」

「……什麼吵?」

「那個嚏啦、睫啦的聲音。」

大河背靠著窗框,對著龍兒動了一下雙手手指。窀兒明白大河指的是什麼,於是雙手交握擺在桌面上。

昨天放學之後,大河在家門口偶遇下班回家的泰子,得知泰子多了份白天的工作。

「可是泰泰為什麼要多找一份工作?」

「因為我說沒錢不能上大學。她說她會想辦法,隔天就跑去找工作了。」

「為了你的學費啊……身為「母親」真是辛苦。」

「……被叫來這裡,應該是我還沒交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的關係。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也還沒交,所以應該是和你一樣的原因。」

「你為什麼還沒交?難道是不想和父母討論?」

「才不是,純粹只是覺得太麻煩,所以忘了。」

大河坐在柜子上轉身對著窗戶玻璃吹氣,然後伸出食指在起霧的地方畫上一顆愛心。

「……!」

隨手畫下的圖案卻讓龍兒抖了一下肩膀。大河想對我表示什麼?愛心表示LOVE,而大河的LOVE——

「……龍兒你看。」

「喔、喔……」

「螳螂!」

「原來是螳螂……!」

龍兒差點趴在桌上。那個心型原來是螳螂的頭。大河接著畫上眼睛、觸鬚,補上身體和鐮刀,最後在上面寫上:「KAMAKIRI!」(註:螳螂的日文發音)看來那的確是螳螂,既不足愛心也不是LOVE。

「你知道螳螂的漢字怎麼寫嗎?」

「蟲字邊,然後是教堂的堂……接著是蟲字邊加一郎的郎……」

「一朗的朗?蟲字邊?好像不對吧?」

龍兒不禁抬頭嘆息。這個笨蛋——我為什麼要沒事去想多餘的事,以為大河想要對我表白,把自己搞得很累?

「再說,你的螳螂也畫錯了。螳螂的身體才不是那樣,它分成頭、胸、長長的腹部等三部分,還有翅膀。你到底有沒有看過啊?」

「有看過,前陣子還看到螳螂過馬路。小突拿雨傘戳它,它就逃走了。」

「前陣子?那真的是螳螂嗎?依你畫的圖來看,好像是身體很長的人。蟲的身體應該是這樣、這邊分開。」

龍兒起身走到大河旁邊,腳踩在柜子隔板上采出身體,伸手修正大河的螳螂。

「啊!我的KAMAKIRI!」

「有什麼關係。」

龍兒用手指畫過的痕迹變成水滴,流下冰冷的窗子。他又呵了一口氣,畫上莫名寫實的螳螂。可別小看曾是小學男生的我!我可是曾經裝了一整個塑膠袋的蚱蜢,然後忘在房問里把泰子嚇哭。

「然後這邊是翅膀,肚子這麼長——」

「哇啊!這是什麼!才不是長這樣!你畫什麼鬼東西!絕對不對!」

一旁的大河想要修改龍兒的螳螂,龍兒也歪著肩膀擋住大河的雪白小手。

「就跟你說是這樣。然後肚子這裡有鐵線蟲在扭動—」

「什、什麼啦門那條線是什麼!?為什麼從那種地方伸出來!?看起來超噁心的!」

「對,很噁心!鐵線蟲只要沾了水,就會這樣——喔!」

「哇啊!」

喀當!承受龍兒體重的柜子隔板終於因為不勝負荷,突然發出巨大聲響之後鬆脫。龍兒想說明鐵線蟲的可怕,興奮過頭地踩翻腳下的隔板。飛起的隔板一角打到他的小腿。

「痛……痛痛痛……!」

「哇啊啊、嚇死人了!真是全世界最蠢的受傷法!哇啊!你流血了……」

龍兒坐在柜子上翻起長褲,發現腿上的擦傷正在滲血。還好只是擦傷,用面紙壓一下就好了。

「可惡,鐵線蟲這個混蛋……!當時對我做的還不夠,現在還在詛咒我!」

「當時?什麼意思?」

「小時候的我在公園的泥巴地第一次看到鐵線蟲,害我嚇得丟開螳螂想要逃跑,腳卻陷入泥巴里,穿的鞋子撿不回來,只好光著腳回家!」

「話說回來,你小時候……也就是小學生……還背著書包……」

啊哈、啊哈、啊哈!不曉得大河想到什麼,突然哈哈大笑,笑到肚子快要抽筋。而且掩嘴看著龍兒,一邊小聲說道:「那張臉的小學生……」

「笑什麼笑!誰都當過小學生!」

「你比較特別!啊哈哈!真想看看!」

可惡!龍兒被大河笑得不太高興,於是挪動屁股往柜子的另一端坐去。大河仍然笑個不停,還開心地拍著小手說道:「比我還小的龍兒。」

覺得自己喜歡的人小時候很特別——是嗎?

龍兒獨自看著大河開心的側臉思考。大河是否就是這樣在心裡獨自享受、珍惜龍兒小時候的回憶,還有日常生活的一來一往?

(可是我還是喜歡龍兒。)她是否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以沒人看見的笑容反覆回想這一切?反覆回想,直到記憶隨著時光消逝——

「……你要笑到什麼時候?」

「啊、我真像個笨蛋,笑得太過分了。嗯!對了,你!」

兩人離得遠遠坐在同一個柜子,大河面帶笑容拍了一下手,眼睛看向龍兒:

「我迷上小突打工的拉麵店了!聽小實說你也去過,對吧!」

「啊啊……你去過了?和誰?」

「一個人。小突找我去的。我一開始很排斥,她說有吧台的位子,要我不用擔心。面真的超好吃!雖然甩面的熱水很危險。」

「六道輪迴啊。」

「普通拉麵加上蒜頭是最棒的組合!我已經去了三次。你只去過一次?」

「恩,和春田、能登一起去的。排了好久的隊。」

「可以多去幾次啊!六點之前去就不會排太久。小突還失望地說:「高須同學他們只來過一次,之後就不來了。」」

聳聳肩,面露微笑的大河言下之意足:她這麼說喔,太好了。這樣不是很好嗎?小突也對你有意思。

大河沒有把話直接說出口,八成是因為她決定除非龍兒要她幫忙,否則絕不插手。龍兒沒有回應大河的話,只是看著她的臉。

大河幫龍兒把無法送出去的髮夾交給實乃梨;髮夾掉在雪地上時,她為了找髮夾而摔落懸崖,在大雪中失蹤。龍兒想看看這些時候大河的表情。

忘記曾對龍兒表白的事,現在仍然努力幫忙龍兒與實乃梨,龍兒想知道大河的心裡在想什麼。即使明白她那有些雞婆的體貼只是好意,龍兒還是想知道大河到底在想什麼。他想告訴她,如果這麼做會讓你受傷流血,拜託你住手,不要這樣。

大河沒有在意龍兒的沉默,轉過纖瘦的身體望向窗外,幾乎要把額頭抵上玻璃。

瀏海已經留到鼻尖,從額頭到下巴的側臉輪廓微微泛著白光。隱約低下視線看向不知名前方的表情與嬌小的身體相比,看起來意外成熟。觸碰到窗戶玻璃的指尖也不是孩子氣的圓型,橢圓型的細長手指柔軟伸出。

螳螂塗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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