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章

抱頭喊叫的同時,龍兒以為自己摔到某個地方。

「喔!嚇……嚇我一跳……!」

驚訝地搗住嘴巴的手指不住發顫,手心滿是汗水,嘴唇嘗到一絲汗水的鹹味。

是夢,剛才只是短暫的惡夢。

顫抖的不是只有指尖,還有吐出的氣息和聲音——高須龍兒全身上下如今都在劇烈顫抖。緊繃的肌肉無法放鬆,就像滿身黏液的魔王快要撐破立領學生服之後變身。

幸好只是夢。可是怎麼會——「……要、要不要緊?不管怎麼樣,先坐下再說吧,好嗎?」

聽到聲音的龍兒終於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教室中間發抖,與講台上的單身(30)戀窪百合對峙。其他同學則是不發一語坐在椅子上守護即將變身的龍兒。

「對……對不起!呃,我……睡、睡昏頭了……」

龍兒連忙坐下低頭掩飾火紅的臉。真是太丟臉了。

結束一整天的課,遲遲不見班導現身的龍兒只記得自己累得趴在桌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就陷入淺眠、作了惡夢,結果在課後班會大喊同班同學大河的名字還站起來。

干出這種蠢事,不要緊嗎?

「沒關係、沒關係,這也是沒辦法的。」

單身(30)的雙手交握在V領毛衣胸前,莫名沉著地不住點頭,以不像面對在課後班會打瞌睡學生的溫柔聲音說道:

「好朋友逢坂在雪山迷路,你的心靈受到創傷也是很正常的。」

其他同學也和班導一樣溫柔以待,沒有對龍兒的舉動落井下石。他們同時眯起眼睛認同導師的話,靜靜等待龍兒恢複正常。

坐在第一排的北村佑作轉過身來「嗯嗯……」;坐在靠走廊座位的櫛枝實乃梨也轉過身來「嗯嗯……」:龍兒背後的春田和能登一定也在點頭。只有坐在靠窗座位的川嶋亞美看著窗外佯裝不知情。

「剛作惡夢的高須同學,明天別忘了交調查表喔。」

聽到班導的話,龍兒才注意到在他睡著時,有份調查表擺在他桌上。上面寫著: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

「之後將根據這份調查表內容進行三方會談與分班。順便再提醒各位一次,請大家別忘了交。聽到了嗎?」

在零零落落的敷衍回應聲中,發出沉重嘆息的龍兒雙手抱頭,像只煩惱的蝦子彎著背凝視調查表。

誰有空管什麼升學就業還是心靈創傷——

校外教學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事,初次挑戰滑雪的肌肉酸痛早已恢複,剩下的只有回憶。開心、不開心、奸笑、笑不出來——然而在眾多回憶裡面最重要的,就是與逢坂大河有關的事。

她跌落到積雪的懸崖底下。

(好痛……)

在暴風雪裡失蹤。

(我摔下來了……好痛……)

太陽穴流著血,癱軟的脖子一片慘白。

(啊……北村同學?)大河把來到懸崖下救人的龍兒誤認為是北村,在意識不清之時說道:

(我還是……)

「啊……」

龍兒不管問卷是否會被弄得皺巴巴,直接一頭錘撞向桌面,發出巨大聲響。其他同學全部當作沒聽見。

龍兒一邊聞著桌子的味道,一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每次想起大河不小心說出的那段話,龍兒的腦中就會和那天一樣颳起暴風雪。

我還是喜歡龍兒——大河如此說道的當下,正好被龍兒緊緊抱住。她錯把龍兒當成北村,使得龍兒沒辦法當面指正這種一般人不會犯的錯。好不容易攀上懸崖、能夠開口發問時,大河已經被其他大人送到醫院。

所以龍兒決定當成什麼也沒聽見、決定假裝下去救大河的人是北村,大河從頭到尾沒有說話。大河的聲音從此封印在龍兒刮著暴風雪的回憶(又名:精神性外傷)之中。

再說回來,問我是要升學還是就業?

你叫此刻仍然脫離不了一周前那場暴風雪的我,去想明年分班的事?明天的事?未來的事?要選擇升學還是就業?

忘我的龍兒看起來有如服毒的鬼女。在這種情況下,要我怎麼思考升學或就業——「呃、高須同學,要敬禮解散了喔?」

「喔……」

背後的女同學戳了龍兒幾下,他才連忙抬頭。其他同學都已經起立,只等北村下令對班導行禮。龍兒推開椅子起身,配合刻意不看龍兒的同學一起鞠躬。

班導走下講台離開教室,2年C班立刻陷入放學的喧囂,處處充滿談笑聲。

可是在這片喧鬧聲中,見不到大河嬌小的身影。

龍兒看著有如開了一個洞的空位,嘴巴癟成へ字型。

大河將龍兒一個人留在暴風雪的世界裡,以自身跌落山崖的幻影禁錮龍兒,自己卻從現實生活里消失。她沒有回家,在校外教學之後就沒有回來。單身(30)表示大河的親生母親,帶她回去之後,她生了場病,因此待在東京的飯店裡休養。可是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無從得入知,大河的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龍兒的表情更加嚴肅,下意識地緊咬嘴唇,狠狠揚起三角眼瞪向大河的椅子。椅腳似乎在顫抖——應該是有人跑過附近的關係。

龍兒甚至懷疑大河會不會想起這一切了?事實上她的確說過那些話,而且不是對著北村,而是龍兒本人。她會不會已經發現,所以不打算再回來?

倘若真是如此,我該怎麼辦?椅子抖得更厲害……因為旁邊有個女生在跳。

已經放學了,龍兒卻僵立原地動彈不得。就算視線離開椅子,腦中的暴風雪依然持續刮個不停,這雙腳也因為那天的冰雪畏縮不前。

或許只要看一眼大河精神奕奕的模樣、一如往常的表情、聽聽她的聲音,龍兒就能脫離這片暴風雪的世界。

***

「冷死了~~~~~!隊伍根本動都沒動——!好冷~~~~!」

「剛才不是一次出來四個人……?唔——一直不動感覺更冷!」

「現在幾點了……?喔!」

龍兒看了一下手機,發現已經五點了。他順便確認有無郵件或來電之後蓋上收起,戴著手套的雙手摩擦到幾乎要冒火。

夕陽早已落下,街燈的白光照亮一旁國道上的車輛。

進入二月之後,天氣愈來愈寒冷,身體感受的溫度低於零度。傍晚時分的強風冰冷吹來,讓這幫高中男生瞬間噤聲,彷彿春天永遠不會來。

能登的耳朵上掛著耳機代替耳罩,雙手按住耳機二點也不可愛)眯起原本就小的眼睛不停發抖:

「一直喊冷也沒用,但是還是很冷!雖說愈冷拉麵愈好吃,可是忍耐也有個限度!到底還要等多久啊?」

「可以確定已經有半數的人進去了—話說回來,哇啊;我們後面還有這麼多人,一直排到紅綠燈那邊。」

「喂、別離開隊伍。排隊的人脾氣不太好,到時候當你是插隊的。」

龍兒扯住春田的帽子,把飄出隊伍的他拉回來,並且連忙對排在後面的學生點點頭,為書包碰到對方表示歉意。只不過對方反而「對對對對對不起!」連忙道歉,雙方有五秒鐘是在不斷向對方低頭道歉。

隊伍由國道沿線的人行道延伸到轉角,盡頭就是冒著熱氣的超人氣拉麵&沾麵店……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但是三人前面的隊伍很長,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吃到。如果輪到自己時,聽見老闆說聲:「不好意思,湯沒了。」搞不好真的會哭出來。

龍兒、能登和春田的目標是一家位在學校附近,很受歡迎的知名連鎖店。這問店前幾天才開張,聽學校的人說過一連數日大排長龍,只是沒想到這麼誇張。

能登和春田體貼大喊「大河——!」的龍兒,所以邀他一起來吃拉麵。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高須抱歉,耽誤到你採買晚餐材料的時間了吧?要不要緊?來得及嗎?」

能登一邊發抖一邊問道,於是龍兒揮揮手:

「沒那回事,我偶爾也想嘗嘗需要排隊的拉麵味道如何,再說我也不可能一個人來。既然排到這裡,就非得吃到才能回家!」

「啊~~~~真不想回家~~~~」

咦……吸吸鼻子的春田對著轉頭的龍兒與能登解釋:

「我的意思是我想吃拉麵;可是不想回家;」

「喂,你又幹了什麼?打破花瓶?還是弄破掛軸?」

「打破爺爺的盆栽?在狗臉上畫眉毛?」

「我爺爺早就死了,再說我也沒有養狗。不是啦—我是認真的。自己說來也悲哀,你們也知道我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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