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中場 盲眼少女與隱形男子

悠蒂耶.梅森的一天於房間里展開,也往往在沒有踏出過房間一步的狀況下結束。

她雖然生長於拉多羅亞高度發展的首都「拉波拉托利」,卻不曾親眼目睹其繁榮景況。

對她而言,這個世界永遠是一片黑暗。

這並不是比喻,因為她從出生以來就感受不到光芒,睜開眼也只「看見」一片黑暗。

她就連眼睛看得見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顏色是什麼,光線又是什麼,對她而言全都是未知的感覺。

所以對她來說,要了解這個世界只能以手觸摸、憑氣味感知、靠耳朵傾聽、用舌頭品味。

她今年已經十歲了。

她父親傑拉得.梅森是這個國家的負責人,因為非常忙碌,幾乎不曾來看她。雖然他也曾要悠蒂耶搬去官邸,但眼盲的她很怕陌生的地方。若是這個房間或宅邸的一部分,她大概都知道哪裡有什麼,也記住了房子的構造,但住在完全陌生的房子還是會感到害怕。

現在的她身邊只有傭人和小狗米哈耶爾,過著安靜的日子。

而就在這一年將近夏末的時分,這種生活出現了微小的變化。『傑拉得大人的客人會暫時住在別館,也許不會有機會見到小姐;但如果您遇見陌生人,也請不要驚訝——』

大約三天前,管家擔心地如此說道。而他所說的這些客人,也在昨天抵達這片土地。

別館與本館之間隔著庭院、道路和柵欄,幾乎可說是分離的建築物。客人指的大概是重量級的政治人物或藝術家之類,但這些並不關悠蒂耶的事。

她茫然地坐在房間里的長椅上,面對著庭院。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她可以感受到舒適的風徐徐吹拂。

這一帶很清靜,不但聽得見小鳥啼叫,也感覺得到米哈耶爾在庭院里四處奔跑。

毛茸茸的米哈耶爾,身體比幼小的悠蒂耶還龐大,品種似乎是大萊茲。悠蒂耶不知道它是什麼模樣,但它聰明、溫和,是個可以信任的朋友。

悠蒂耶坐在椅子上感受著時間的變化,卻聽見她的好友突然尖銳地狂吠起來。

米哈耶爾一向乖巧,幾乎不曾像這樣吠叫。

聽它的叫法,就知道它看見了陌生人。但這宅邸外圍戒備森嚴,至今還不曾有過竊賊或可疑人物入侵。

也就是說,這個不曾見過的「某人」,也許就是父親那些抵達別館的客人。

(他是在庭院散步嗎……)

悠蒂耶自作主張地猜想,並叫喚好友的名字:

「米哈耶爾!不可以對客人吼叫,快回來。」

那隻聰明的狗對主人的話敏感地有所回應。

悠蒂耶一察覺它穿過專用入口回到房間,便從長椅站起身來,朝窗口的方向走了五步,那裡正好是窗邊。

她將看不見的雙眼朝向庭院,用稚嫩的聲音說:

「我為米哈耶爾的吠叫向您道歉,真是對不起。」

沒有人回答。

但是,悠蒂耶卻感覺到那裡有人。

對方的氣息非常微弱——像是刻意壓低氣息般,如果米哈耶爾不吠叫,悠蒂耶甚至不會察覺有人。

那個人像是被悠蒂耶的聲音嚇到般,獃獃地站著不動。

「請問——米哈耶爾嚇到您了嗎?對不起。它真的很乖,但會對陌生人有戒心……」

悠蒂耶對著庭院低頭致歉,此時米哈耶爾回到了她身邊。

悠蒂耶撫摸著米哈耶爾那位於跟自己身高差不多處的頭,並對庭院里的人說:

「您是父親的客人吧?我叫做悠蒂耶.梅森。也許您注意到了,我看不見,沒有辦法自己外出,所以在此跟您打招呼,真是失禮了。」

悠蒂耶站在窗邊,雖然意思表達得並不清楚,但還是確實地向對方致意。

沒有人回答。

悠蒂耶不明白為什麼,她認為那個人還在「那裡」,但對方卻完全沒回應,讓她有些不安。

「請問……?」

悠蒂耶對著敞開的窗戶另一頭探尋對方的氣息。

對方還站在原地,但此時走廊則響起了她聽慣的侍女腳步聲。

「小姐,怎麼了?我剛剛聽見您的聲音。」

「嗯,剛才米哈耶爾對客人吠叫,所以我正在向他道歉——」

侍女走進房間,把手放在悠蒂耶的肩膀上,在她耳邊低語:

「……小姐,庭院里沒有人啊!」

「咦?可是——」

悠蒂耶豎耳傾聽。

她的眼睛看不見,但正因為她看不見,聽覺等其他感官才更加靈敏。

而她的感覺也確實捕捉到了庭院里的「氣息」。

她也聽見了有人踩著草皮的聲音,發出氣息的人正要離去。

「啊!請等一下!」

那個人聽見了悠蒂耶的聲音,站住腳步。他仍然沒有出聲,但悠蒂耶對這號人物的存在毫不存疑。

侍女難以置信地壓低了聲音:

「小姐,真的沒有人在那裡啊!米哈耶爾一定是在對貓或鳥吠叫。」

她的話里並沒有說謊的意味;但就算如此,悠蒂耶仍毫不懷疑自己的感覺。

(……她看不見嗎?)

盲眼的悠蒂耶可以察覺對方的存在,但理應看得見對方的侍女卻看不見——悠蒂耶不明白,真的有這種事嗎?

這麼說來——

她曾聽故事裡提過。

有一種人們看不見,名為「聖靈」的存在。

它們不讓人們看見自己的身影,懷著神聖的意志,為人們的世界帶來幸福。

悠蒂耶以前一直認為那隻不過是騙小孩的童話,但如果她感覺到的氣息是真的,而且侍女又真的看不見——

悠蒂耶明知侍女會覺得奇怪,但還是不禁說:

「啊!如果可以,請您下次再來。我一直都會在這裡……」

悠蒂耶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這種話,只是——她有一大堆的問題,想要請問這個她認為是聖靈的存在。

例如為什麼別人看不見它。

為什麼它的目的是要帶給人們幸福。

還有它為什麼要出現在她面前——

悠蒂耶想要問它好多事——這種心情讓她叫住了對方。

那人的氣息緩慢地消失了,而侍女則在她頭上嘆息,那嘆息中隱含著為眼盲的悠蒂耶感到悲哀的意味。若在平常,悠蒂耶會因此遭受打擊,但今天她卻一點都不在意。

她撫摸著愛犬米哈耶爾的頭,同時一直面對著曾出現某人氣息的庭院。

——「卡多爾」結束在宅邸周邊的搜索後,回到了依莉絲身邊。

這位身為指揮官的少女正在床邊削蘋果皮。

她的動作十分拙劣,削下來的皮上還連著許多果肉,切面凹凸不平、一點也不美觀。

有一位少年躺在床上。

不久前他還全身裹滿了繃帶,而現在幾乎都拿掉了。雖然腿骨尚未完全癒合,但應該很快就可以下床活動了。

這位少年——安朱.薛帕德對依莉絲說:

「依莉絲,你越來越會用刀了呢。」

「……你不必用那種方式來讚美我,我自己也知道削得不好。」

依莉絲冷淡地回應,並把蘋果切片放在盤子上,遞到少年面前。

安朱邊微笑邊拿起蘋果來吃。

在安朱的雙手無法動彈時,是由依莉絲親手喂他吃東西。卡多爾對那幅光景還記憶猶新。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身為指揮官的依莉絲還有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當安朱剛恢複意識時,依莉絲也抱怨過:『因為沒有其他人手,沒辦法,只好由我來照顧安朱。』但其實她只要命令卡多爾去做就好了。不論是什麼樣的命令,卡多爾都沒有理由拒絕。

雖然依莉絲嘴裡不停地抱怨,結果在旁人眼裡看來,她還是繼續不辭辛勞地照顧安朱。

雖然這是個讓卡多爾不太能理解的情況,但他也只是覺得有點奇怪;再說不管怎麼樣他都無所謂。既然依莉絲希望親自照顧安朱,在這期間,卡多爾就只是沉默地等待她的命令。

而安朱也為依莉絲待在身旁而感到開心,最近他的表情特別開朗。

「……快把蘋果吃了吧!雖然外觀不大好看就是了。」

「嗯,謝謝你。」

安朱開心地拿起蘋果來吃,而依莉絲卻故意轉頭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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