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閃過一幕幕畫面——
少女在深幽的森林裡迷了路,只是一個勁兒走著。
不論往右或往左看,都是一片相同的景色。枯萎的樹木、白茫茫的霧,無風而凝滯的灰色天空——一股鬱悶的寂寞支配著四周。
這裡是哪裡呢?自己的目標又是哪裡呢?該怎麼做才能離開這裡——這些她都毫無頭緒。
只是,就算少女不知道這裡是何處——她也曾見過這幅光景。
在最近的夢中,時常出現這個地方。
至於何時開始作這個夢,她也記不清了。不只是如此,就連作夢時間以外「醒著」的時間,她也幾乎都沒有印象。
少女獨自一人走在微暗的森林中。
一直走、一直走——卻不太覺得疲憊,只是一直覺得非常無力。
並非只要休息就能恢複那種身體上的無力,而是思考變得「無力」。
她一站定,那無力感彷彿就要壓垮她似的,逼著她只好繼續走下去。
在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少女豎耳傾聽。那聲音像回聲一樣迴響,在周圍數度響起。
想要找出呼喚她的聲音發自何處,卻無法判別聲音來源。
思考不停地空轉。
少女凝視自己的手掌。
自己的手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透明。
她就這樣在森林裡迷了路,一邊依稀地想著:自己也許在不知不覺中就這樣消失了。
少女閉上了雙眼。
過了一會兒——不知何時已身在馬車裡。
『——馬上就到佛爾南神殿了喔!』
看來很聰明的女司祭如此低語。
聽到司祭的話,少女點點頭,從窗戶眺望外面的風景。
她也不太清楚那是令人懷念的景色還是未知的景色,土地的咖啡色和植物的綠色豐富地混合,覆蓋在道路周邊。那景色就像是隨意地潑灑顏料,她為其陶醉,又閉上了眼。
不久後,少女下了馬車。
跟剛才不一樣的是,她不知為何感到相當雀躍。
一位高大的銀髮騎士定到她面前:
「等一下會來叫您,請在此稍候。」
那騎士以鄭重的口吻如此說道,少女好像見過他,但想不起他的名字。
少女就依他所言一直站著等待。
今天——自己似乎要與許久不見的某人見面。
少女以神宮的沉穩隱藏一顆騷動的心,繼續等待。
但是——她等了一會兒,她要見的人也沒有過來。少女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就走了出去。
不久後她看見一間教會,那裡正在舉行某人的葬禮。
少女輕輕地交握雙手,開始祈禱。
參與葬禮的人陸續走出來,經過她面前,這些人她一個都想不起來。
就在這些陸續經過、臉龐宛如遭顏料塗過的人們之中,有一位有著深刻五官的五十多歲貴族、和頭大但矮小的老人。
兩個人一邊談論著某事,一邊來到少女面前。
少女叫住了兩個人。
「您、您是烏路可大人——!?好久不見了。您真是漂亮——啊,可是,烏路可大人您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高個子的男子慌張地對她打招呼。
少女突然看向旁邊。
她覺得那裡——其實有人在。
是誰呢——她覺得是個很重要的人。
少女一個人走出了庭院,在草叢遮蔽處聽見了一對兄妹在爭執。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們是兄妹。他們的話里有刺客、過夜等她聽不慣的單字。
身旁的少年想要跟她說話,少女為此感到困惑。
——是誰呢——?
少女歪頭不解,這確實是自己的記憶。那時,自己身旁確實有「他」在。
在巨鳥襲擊的馬車中——
在逃出城時的馬背上——
在遠離王都的教會,那溫柔的胖司祭還笑著論起自己跟他的關係。
在那個教會,少女一直凝望著他的睡臉,然後——
頭部一陣刺痛——
視野立刻轉為一片黑暗——
一個少年倒在眼前,看到他背對自己、動彈不得,少女忍不住發抖。
少女想呼喚他的名字,卻說不出口。」
——她想不起來。
她絕對「知道」的,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少女跑向彷彿抹上一片黑暗的他身邊,想要抓住他。
他的身體卻像影子一樣從指縫溜過,怎麼抓都抓不住。
不知何時,腳邊已化成黑暗的水之鏡。
對面還有另外一個女孩,也在鏡子的另一面抓著那影子。
她與那鏡子里的女孩——視線交會。
從鏡子的另一邊,女孩——向「她」問道:
「你……是誰?」
「我是誰——我就是我,你也是我吧?」
在水之鏡另一頭,自己狐疑地歪著頭。
「我是你……你才是我吧?」
「我想那結果應該是一樣的啊……」
感到疑惑的少女如此問道,對面的少女也一臉困惑。
她想要抓住的少年身影不知何時已融入水之鏡,消失無蹤了。
兩位少女隔著水面凝視彼此。
少女對另一人伸出了手。
對方也同樣伸出手。
然後——彼此的手就在水中接觸。
就在那一瞬間——
一瞬間的耀眼閃光遮蔽了視野,少女發出小小的慘叫聲,跌入水中。
她想要起身,卻爬不起來,就這樣「穿透」到另一邊去。
「呀!啊……咦……?」
等少女回過神,她已身處似曾相識的場所。
水之鏡完全消失了,不再映出自己的身影。她突然望向自己的手掌,本來透明的手現在已經恢複原狀。
『剛剛那女孩——是怎麼回事呢?』
她思索著,但馬上就發覺了——
原本她就是自己,而自己就是她。雖然因為某種契機而一分為二,但現在又合而為一了——似乎是如此。證據就是她的手掌。
然後她突然聞到一股懷念的氣息。
少年的氣息——就像陽光般舒服的味道。她確實記得這個味道。
眼淚自然地滑下臉頰。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忘掉呢——?』
直到剛才都還斷掉的線,現在又清楚地連在一起了。
從小時候就相識,回國後也一直書信往返。
一到佛爾南神殿,她就立刻請人去叫他。小時候她裝扮成男生,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而她也偷偷在心裡鬧彆扭。
來訪者出現、國家因國王的死而動蕩不安,少女跟他一起歷經了這場戰亂的漩渦。
不知從何時起,與他之間的羈絆已成了少女最寶貴的東西。
雖然如此——
少女還是對他說了:
『請問——您是哪位?』
在森林裡——少女搗住嘴,開始嗚咽。
當她說出此話時,少年所露出的茫然表情,如今刺痛了少女的心。
『我究竟做了什麼——竟然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這無可挽回的後悔深埋胸中,令少女的眼淚奪眶而出。
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將最不該忘記的人忘得一乾二淨。
當她終於想起此事,內心便掙扎得幾乎碎裂。自己傷害了他又遺忘他的罪惡感,加上明明不記得他卻再次被他所吸引的任性——兩種糾結的心情緊緊纏住了她的胸口。
「烏路可」忍不住放聲大哭。
就連籠罩森林的霧靄散去,她也沒有發現。
當霧散去時——有一位小女孩在那裡。
『對不起……』
聽見那哀傷的聲音,烏路可嚇了一跳,抬起臉來。
『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那痛苦的道歉聲音斷斷績績持續著。
那裡有個小孩,她緊閉的雙眼落下淚來,以寂寞的表情低垂著頭。她似乎一直——一直就這樣在霧靄籠罩中站著。
烏路可只覺得胸口很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小女孩——